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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九


  奔了不及一里,只見迎面一騎馬急馳而來,衝到跟前,乘者韁繩一勒,那馬斗然停住,張召重心中暗讚:「好騎術!」乘者是一個灰衣老者,見他是清軍官佐裝束,用漢語問道:「狼群呢?」張召重向西一指。這時大隊駝羊已蜂擁而來,後面一個禿頭紅面老者,一個白髮矮小老婦騎著馬押隊,只聽見羊咩馬嘶之聲,亂成一片。張召重正要敘話詢問,關東三魔已牽了馬過來,他們見了那灰衣老者,立即恭敬施禮,說道:「又見著您老人家啦,您老人家可好?」那老者「哼」了一聲道:「也沒什麼不好。」原來他就是天池怪俠袁士霄。

  天山雙鷹那天清晨捨下陳家洛與香香公主之後,想起霍青桐病體未痊,急著趕回去看視,走了兩天,忽然遇著天池怪俠趕著大群駝羊面來。陳正德為了討好愛妻,過去著實親熱。袁士霄見這老頭子忽然改了性,關明梅則在一旁微笑,覺得很是奇怪,陳正德道:「袁大哥,你趕這一大群駝羊到那裏去啊?」袁士霄白眼一翻道:「我給你弄得傾家蕩產了呀。」陳正德奇道:「怎麼啊?」袁士霄道:「上次我買了這許多駱駝牛羊,滿想把為害沙漠人眾的狼群引到陷阱裏去,那知……」陳正德笑道:「那知給我這糟老頭子好心,壞了你的大事。」袁士霄道:「不是麼?我有什麼辦法?只好再弄錢去買駝羊啊!」

  陳正德笑道:「袁大哥化了多少錢,兄弟陪還你的。」他妻子忽然對他溫柔體貼之後,他往常暴躁妒忌的性格竟爾大變,一心要使妻子歡喜,所以對袁士霄特別遷就,以求補過。袁士霄道:「誰要你賠!」陳正德道:「那麼我們給你效一點小勞!聽你差遣,一同去找狼如何?」袁士霄向關明梅一望,見她微笑點頭,就道:「好吧!」於是三人趕了駝羊,循著狼糞的蹤跡,一路尋來。這天忽見遠處狼煙衝天而起,而且地下狼糞越來越多,只怕狼群就在左近,有人被困求救。忙朝著煙柱奔來,才遇見了張召重與關東三魔。

  張召重不知這三老是何等樣人,但見三魔對他們執禮甚恭,心知必非尋常人物。袁士霄在當地察看了一回,對四人道:「咱們去捉狼,你們都跟我來。」

  四人吃了一驚,怔住了說不出話來,心想這老兒莫非瘋了,見了狼群逃避還來不及,居然說去捉狼。關東三魔會受他救命之恩,又知道他有一身驚人武功,不敢怎樣,張召重卻鼻子中「哼」了一聲道:「我還想再吃幾年飯,恕不奉陪。」說了轉身要走,陳正德大怒,一把向他腰裏抓來,喝道:「你不聽袁大俠的話,莫非想死?」張召重運力右掌,一招「烘雲托月」,手腕一翻,下肘轉了一個小圈,拍的一聲,向陳正德手爪上打去。剛要打到,日光下只見他五指猶如鷹爪,似乎指甲上還套著鋼套,心裏一驚,幸而他招術迅捷,一掌尚未打到,立即收轉,變招握拳向他手腕猛擊。陳正德一抓不中,也是一拳打了下來,兩人手臂相格,功力悉敵,不分上下,各自震開了三步,心中都暗暗稱奇,心想怎麼在大漠之中竟會遇上如此高手。

  張召重喝道:「朋友,請留下萬兒來。」陳正德罵道:「憑你也配做我朋友!你到底聽不聽袁大俠的吩咐?」張召重一招之後,已知他本領與自己相若,但他口口聲聲稱那灰衣老者為「袁大俠」,十分尊敬,看來那人武藝更高。到底袁大俠是誰?一時卻想不起來,心想武林中僅有浪得虛名之輩,莫被他輕易騙過了,不過自己要是倔強不從,他們聯起手來,自己孤身絕不能敵,當下不亢不卑的道:「在下要先請教袁大俠的高姓大名,如確是前輩高人,一切自然無不遵命。」

  袁士霄道:「哈哈,你倒要考較起老兒來啦!老兒生平只考較別人,從不受人考較。我問你,剛才你使『烘雲托月』,後變『雪擁藍關』,如果我左面給你一招『下山斬虎』,右面點你的『神庭穴』,右腳同時踢你又的膝彎之下三寸,你怎麼對付?」張召重獃了一獃,答道:「我下盤是『盤弓射雕』,雙手用擒拿法反扣你的脈門。」

  袁士霄道:「守中帶攻,那也是武當門的高手了。」張召重一驚,暗想:我只使了一招,答了他一句話,他竟然知道我的派別。只聽見袁士霄道:「當年我在湖北時,曾和馬真道長印證過武功。」張召重心中一震,臉如死灰。袁士霄又道:「我右手以綿掌的『陰手』來化解你的擒拿,左肘直進,撞你前胸……」

  張召重搶著道:「那是大洪拳的『肘鎚』。」袁士霄道:「不錯,可是這『肘鎚』是虛招,待你含胸拔背,我左掌突發,反擊你的門面。當年馬真道長就躲不開這一招。後來我們互相切磋了一個多月才分手。」張召重潛心思索,過了一會道:「如果你變招快,我自然來不及,我要用『鴛鴦腿』攻你左脅,使你不得不閃避收招。」袁士霄哈哈一笑道:「這招用得不錯,當今武當門中大概武功以你為第一了。」

  張召重忽道:「我隨接用手點你腳口『玄機穴』!」袁士霄喝道:「好!攻勢綿如江河,的是高手。我踏西北『歸妹』位攻你下盤。」張召重道:「我退『訟』位,進『無妄』,點『天泉』。」顧金標和哈合台聽他們兩人滿口古怪詞句,大惑不解,哈合台一扯滕一雷的衣襟,悄聲道:「他們說的是什麼黑話?」滕一雷道:「不是黑話,那是伏羲六十四卦方位和人身的穴道。」哈合台與顧金標這才明白,原來這兩人是在嘴頭比武,從來只聽人有「紙上談兵」,這種口上搏鬥卻真是聞所未聞。只聽見袁士霄道:「右進『明夷』,拿『期門』。」張召重道:「退『中孚』,以鳳眼手化開。」

  袁士霄道:「進『既濟』,點『環跳』,又左掌掌印『曲垣』。」張召重神色緊張,頓了片刻,道:「退『震四』,又退『複』位,再退『未濟』。」哈合台低聲道:「怎麼他老是退?」滕一雷向他搖搖手。只聽兩人越說越快,袁士霄笑吟吟的神色自若,張召重額上黃豆大的汗珠不斷滲出來,有時一招想了老半天才勉強化開。關東三魔都想:「如果真是對敵,那裏有容你思索餘地,只要慢得一慢,早就被人點中穴道了。」

  兩人口上又拆了數招,張召重道:「旁進『小畜』,虛守中盤。」袁士霄搖搖道:「這招不好,你輸啦!」張召重道:「請教。」袁士霄道:「我竄進『賁』位,足踢『陰市』,又點『華蓋』你解救不了。」張召重道:「話是不錯,但你既在『賁』位,只怕用肘撞不到我的『華蓋穴』。」袁士宵道:「不信,就試試!小心了。」右腿飛起,向張召重膝上三寸處「陰市穴」踢到,張召重反身躍開,叫道:「你如何傷我……」語聲未畢,袁士霄手一伸,已點中了他胸口「華蓋穴」,他胸口一痛,立時咳嗽不止,忙伸手在左胸推宮過血,咳嗽方停。袁士霄笑道:「如何?」

  眾人見他身子微動,手指一顫已打中對方穴道,武功真是深不可測,盡皆駭然。張召重神色沮喪,不敢再行倔強,道:「在下聽袁大俠吩咐就是。」陳正德道:「你這功夫,在武林中也是頂兒尖兒的了,請教閣下萬兒。」張召重道:「在下姓張名召重,不敢請教三位。」陳正德道:「啊,原來是火手判官。袁大哥,他是馬真道長的師弟。」袁士霄點點頭道:「嗯,他師兄不及他。咱們走吧。」一馬當先,向前馳去。

  駝羊群中還有許多馬匹,張召重與哈合台挑了兩匹騎了,六人押著隊伍跟著袁士霄而去,馳了一會,張召重問陳正德道:「老爺子,狼很多呀,怎麼個捉法?」關東三魔也在惴惴不安,很是關切,陳正德道:「你們瞧袁大俠的手勢行事,幾頭小狼,有什麼可怕的,真是沒出息。」

  張召重就不再問,心想他既這樣十拿九穩,難道我就示弱於他?其實陳正德也不知袁士霄如何捉狼,只是老氣橫秋的藉口胡吹,他想起狼群之兇惡時,實在也是懍懍危懼。關明梅知道他是在虛張聲勢,心中暗暗好笑。

  跑了一陣,袁士霄兜轉馬頭,對眾人道:「這裏的狼糞很是新鮮,狼群過去不久,大概向西二十多里,就可和這群惡鬼遇上。再走十里,大家都換一匹生力坐騎。」眾人點頭答應,袁士霄又道:「等狼群追到,我當先領路,你們六位三人在左,三人在右,把駝馬趕在中間,別讓牠們四散亂逃,以免狼群分散。」滕一雷最為精細,正想詢問詳情,袁士霄已轉頭向前,各人馳了十八九里,狼糞越來越新鮮,關明梅道:「狼群就在前面。怎麼牠們聽到了這麼許多駝馬的叫聲,竟不追來?」

  陳正德道:「這也真奇了。」再走數里,地勢陡變,只見群山圍繞,中間一座白玉高峰參天而起。天山雙鷹久在大漠,知道這玉峰的各種神奇傳說,只見陽光斜照,被玉峰一映,登時幻為七色,奇麗不可方物。袁士霄叫道:「狼群走進這迷宮裏去了,咱們別進去,進了就出不來。大家鞭打駝馬!」各人舉起馬鞭,往駝馬身上抽去,一時駝鳴馬嘶之聲大作,過了多時,一頭大灰狼從叢山中奔了出來。袁士霄長鞭一揮,在空中劈啪抽擊,高聲大叫,縱馬向南疾奔,天山雙鷹、張召重、關東三魔六人押著大隊駝馬跟在他身後。

  奔出數里,後面狼嗥之聲大作,陳正德回頭一望,只見灰越越的一片,不知有幾千幾萬頭餓狼張牙舞爪的追來。他縱馬追上張召重與關東三魔,只見他們雖然強自鎮定,但都臉色蒼白。哈合台眼中如要噴血,狂叫吆喝,用蒙古語催趕駝馬,他是牧人出身,熟悉駝馬性子,這幾匹駝馬要離隊奔逃,都被他或用口叫,或甩鞭打,全部驅趕歸隊。關明梅讚道:「哈大哥,好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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