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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四


  ▼第三十回 窮追金笛玉女瞋

  群雄正說話之間,徐天宏忽對駱冰道:「四嫂,我看霍青桐姑娘的神氣有點兒不對。」駱冰望霍青桐時,只見她臉色蒼白,瞪著火光獃獃出神,於是慢慢走近,想逗她說話。霍青桐站起來相迎,突然身子一晃,吐出一口鮮血。

  駱冰嚇了一跳,忙搶上住,問道:「青妹妹,怎樣?」霍青桐不語,努力調勻氣息,只覺喉口一甜,又吐出一口血來。這時香香公主、木卓倫、陳家洛、霍阿伊、周綺都奔過來看視。香香主急得連叫:「姊姊,你別吐啦。」眾人見霍青桐臉色蒼白,玉容憔悴都是又驚又疼,駱冰忙把扶入帳中,展開氈毯讓她躺下。木卓倫十分懊悔,知道女兒指揮這一仗用盡了心神,在力戰和爾大之後又率兵衝鋒陷陣,加之自己和部將都對她懷疑,她自然要滿懷氣苦,而最使她難受的,只怕是陳家洛對她冷漠而與她妹子要好了,木卓倫見女兒睡下,一時也想不出話來安慰,嘆了口氣,走出帳來。

  他在四下巡視,只聽見維人戰士紛紛誇獎霍青桐神機妙算。走到一處,見一百多名戰士圍著一位伊斯蘭教的阿訇,聽他講話。那阿訇道:「在穆聖遷居到麥地那的第二年,墨克人來進攻。敵人有戰士九百五十人。戰馬一百匹,駱駝七百頭,個個武裝齊全。穆聖的部下只有戰士三百十三人,戰馬兩隊,駱駝七八十頭,甲六副。敵人強過三倍,但穆聖終於擊敗了敵人。」一名維人小伙子叫道:「咱們這次也是以少勝多。」阿訇道:「不錯,霍青桐姑娘依循穆聖的遺教,領著咱們打勝仗,願真主保佑她。可蘭經第三章中說:『在交戰的兩軍之中,這一軍是為主道而戰的,那一軍是不信道的,眼見這一軍有自己的兩倍。阿拉用他的佑護扶助他所喜愛的人。』」眾戰士歡聲雷動,齊聲大叫:「真主保佑翠羽黃衫,她領著咱們打勝仗。」

  木卓倫想著女兒,一夜沒好好睡,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走到霍青桐帳中,一揭開帳門,只見帳中無人,嚇了一跳,忙問帳外的衛士。那衛士道:「霍青桐姑娘在一個時辰前出去了。」木卓倫道:「到哪裏去?」衛士道:「不知道。這封信她要我交給族長。」木卓倫搶過信來,只見上面寫道:「爹爹,大事已了,只要加緊包圍,清兵指日就殲。兒青上。」木卓倫獃獃的說不出話來,過了半晌,問道:「她向哪裏去的?」那衛士往東北方一指,木卓倫躍上馬背,向前直追,趕了半個時辰,茫茫大漠上一望數十里沒一個人影,怕她已轉了方向,只得回來,走到半路,香香公主、陳家洛、徐天宏等已得訊迎來。眾人十分憂急,都知霍青桐病勢不輕,忽然單身出走,病況必定加劇。

  回到大帳,木卓倫派出四小隊人往東南西北追尋。傍晚時分,三小隊都廢然而返,派到東面的那小隊卻帶來了一個穿黑衫的漢人美少年。

  余魚同一獃,原來那人是穿了男裝的李沅芷,忙迎上去,說道:「你怎麼來了?」李沅芷又是高興、又是難受,道:「我來找你啊,剛好遇上他們。」她一指那小隊維人道:「他們就把我帶來啦。咦,你怎麼不穿袈裟啦?」余魚同笑道:「我不做和尚了。」李沅芷大喜,眼圈一紅,險險掉下淚來。

  香香公主見找不到姊姊,十分焦急,對陳家洛道:「姊姊到底為甚麼啊?怎麼辦呢?」陳家洛道:「我這就去找她,無論如何要勸她回來。」香香公主道:「嗯,我同你一起去。」陳家洛道:「好,你跟你爹說去。」香香公主去到木卓倫身邊,說要與陳家洛同去找姊姊。木卓倫心亂如麻,知道霍青桐就是為了他們而走,這兩人同去,只怕使她更增煩惱,但也不知如何是好,頓足說道:「你們愛怎樣就怎樣罷,我也管不得許多了。」香香公主睜大了一雙眼睛,望著父親,見他眼中全是紅絲,知他難過,輕輕拉著他的手。

  李沅芷對別人全不理會,不斷詢問余魚同別來情形。陳家洛見到李沅芷,心中暗喜,走到香香公主前道:「你姊姊的意中人來啦,他一定能勸她轉來。」香香公主喜道:「真的麼!姊姊怎麼從來不對我說。啊,咱們姊姊真壞死啦。」一面說,一面走到李沅芷跟前,細細打量。木卓倫獃了一獃,也過來看。

  李沅芷與木卓倫見過面,忙作揖見禮,她見香香公主如此絕世的美貌,怔住了說不出話來。香香公主微笑著對陳家洛道:「你對這位大哥說,他到這裏我們很是高興,請他和我們一同去找姊姊。」陳家洛這才和李沅芷見禮相見,說道:「李大哥怎麼也來啦?別來可好?」李沅芷紅了臉,只是格格的笑,望著余魚同,下巴微揚,示意要他說明。余魚同道:「總舵主,她是我陸師叔的徒弟。」

  陳家洛道:「我知道,我們見過幾次。李大哥這時趕到真是再好也沒有。」余魚同笑道:「她是我師妹。」陳家洛驚問:「甚麼?」余魚同道:「她出來愛穿男裝。」陳家洛仔細朝李沅芷一看,只見她秀眉淡淡,雙頰暈紅,哪裏有一絲一毫的男子模樣,自己和她數次見面,因為有霍青桐的事耿耿於懷,沒一次細細瞧她,這一下登時獃住,頭腦中空蕩蕩的甚麼也不能想,一時之間又是千思萬慮,一齊湧到:「原來她是女子?那麼自己對霍青桐的一切思疑完全是誤會了。霍青桐曾要我去問陸老前輩,我總覺尷尬而問不出口,那麼她這次出走,豈不是與自己有關,她妹子對我又如此情深愛重,教我如何自處?」

  眾人見陳家洛突然失魂落魄般的出神,都覺很是奇怪。李沅芷忽道:「霍青桐姊姊呢?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對她說。」

  駱冰聽說李沅芷是女子,過來拉住她手,很是親熱,見了她對余魚同的神態,再回想在天目山、孟津等地的情形,今日又見她不辭萬里的跟到回部來,那麼她對余魚同的心意是不問可知了,她心想余魚同對自己一片癡心,現在有這樣一位美貌姑娘真心愛他,大可慰他過去許多無謂的苦惱,只是余魚同對她總是神情落寞,實在大大不妥,於是對李沅芷道:「霍青桐妹妹不知到那裏去了,我們大家都在找她呢,妹妹有重要事情對她說?」

  李沅芷道:「她是一個人走的麼?」駱冰道:「嗯,而且她身上還有病呢。」李沅芷急道:「她向那個方向走的?」駱冰道:「本來是向東北走的,後來有沒有轉道,那就不知道了。」李沅芷連連頓足,說道:「糟啦,糟啦!」眾人見她十分焦急,忙問原因。李沅芷道:「關東三魔要找翠羽黃衫報仇,你們是知道的了,這三人路上被我作弄了一個夠,他們正跟在我後面,現在霍青桐姊姊向東北去,剛剛撞上。」

  原來李沅芷在孟津寶相寺中見到余魚同出家做了和尚,悲從中來,掩面痛哭。余魚同見她糾纏不已,竟然硬起心腸,寫了一封信留給陳家洛等人,對李沅芷不理不睬,飄然出寺。李沅芷脾氣執拗,余魚同對她越是冷淡,她越是堅執,當下擦乾眼淚,回到孟津城內,另想計謀,總要使這個人回心轉意,方才罷休。她心中籌劃,余魚同目下不知走向何方,不如先找到紅花會眾人,再行計較,於是她在孟津各家店去探尋陳家洛等人。那知陳家洛等沒遇到,卻見到了滕一雷、顧金標、哈合台三人。他們一夜勞累,很是辛苦,在一家僻靜客店休息。

  李沅芷偷聽他們談話,知道他們要到回部去找翠羽黃衫報仇。李沅芷憎恨他們欺侮逼迫余魚同,心想先給點苦頭他們吃吃,於是到一家大藥材店買了一大包巴豆,回到自己客店,煎成濃濃一大碗汁水,盛在一個酒瓶裏,混到滕一雷等住的客店內,等他們到街上閒逛時,破窗而入,將巴豆汁水倒在桌上的大茶壺裏。關東三魔回來,那裏知道,口渴就喝,雖然覺得有點異味,也只道茶葉粗劣,不以為意。到了夜半,三人都腹痛起來,這個去了茅房回來,那個又去,三人川流不息,瀉了一夜肚子。第二天早晨肚瀉仍未停止,三人精疲力盡,委頓不堪,本來要上路的,這時也走不動了。滕一雷把客店老闆找來大罵,說他們店裏東西不乾淨,吃壞了他們肚子。客店老闆見他們兇得厲害,只得連連陪笑,請了一個醫生來診脈。那醫生那裏知道他們受了暗算,只道是受了風寒,開了一張驅寒暖腹的方子,客店老闆掏錢出來抓藥,叫店小二在藥罐中煎熬。

  李沅芷從客店後門溜進去偷看,見滕一雷等三人川流不息的上茅房去,心中暗暗好笑,又見店夥給他們煎藥,乘店夥走開時,揭開藥罐,又放了一大把巴豆在裏面。滕一雷等吃了藥,滿擬轉好,那知腹瀉更是厲害。李沅芷心想這惡作劇一不做二不休,半夜裏飛身跳進當地一家大藥材舖,在幾百隻抽屜裏每種藥抓了一撮,不管它是熟地大黃、當歸貝母,還是三七蟬衣、紅花甘草,每一種都拿了少些,回去放在關東三魔的藥罐裏。第二日店夥生起炭爐再煎,濃濃的三碗藥端了上去。那關東三魔一口喝下,這數百藥味在他們肚子裏胡鬧起來,那還了得,只把生龍活虎般的三條大漢折騰得不成樣子。好在他們武功精湛,身體堅強,這才抵受下來。

  滕一雷見多識廣,知道其中必有蹺蹊,只當是錯住了黑店,客店老闆謀財害命,於是囑咐兩人不再喝藥,過了一日,果然好些。顧金標拿起鋼叉,要出去殺盡客店的掌櫃店夥。滕一雷一把拉住,說道:「老二,且慢。再養一日,等力氣復原了再幹,說不定店裏有好手,現在廝殺起來咱們吃虧。」顧金標這才忍住氣。到得傍晚,店夥送進一封信來,信封上寫著:「關東三魔收啟。」滕一雷吃了一驚,忙問:「這信是誰送的?」店夥道:「一個泥腿小孩送來的,也不知是誰差他的。」滕一雷打開信,氣得暴跳如雷,顧金標與哈合台接過來,只見紙上整整齊齊的寫道:「翠羽黃衫,女中英豪,豈能怕你,三個草包。略施小懲,巴豆吃飽。如不速返,絕不輕饒。」字體娟秀,確是出於女子手筆。顧金標把字條扯得粉碎,說道:「我們正要去找她,她竟在這裏,那再好不過。」三人不敢再在這客店居住,當晚搬到另一處,將養了兩日,身體這才復原。他們在孟津四處尋訪,哪裏有翠羽黃衫的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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