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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陳家洛見敵人從第六層窗口中指揮狼犬,心想:「那麼第四層上的十二郎,第五層的衛九哥和第六層的楊八哥都沒攔住他們——」想到這裏,暗叫:「不好。」敵人武藝高強,而且兩人合力來攻,己方每層一人,一定攔他們不住,正要下令集合四人在第九層上攔截,忽見第七層窗中竄出一人,那人身材矮小,行動敏捷,正是武諸葛徐天宏。

  徐天宏剛躍出窗口,後面一人跟著跳了出來,一抓抓住了徐天宏的左腳。陳家洛大吃一驚,手中扣住的三粒圍棋子正要擲出,忽聽徐天宏大喝一聲:「照鏢!」右手一揚,敵人一縮頭,那知徐天宏手中並無暗器,乘機一掙,掙脫了左腳鞋子,已站在寶塔的簷角之上。

  這時距離已近,陳家洛看得明白,敵人身材比徐天宏更矮,一身白衣,滿頭白髮,竟是一個老太婆。她背插寶劍,雙手空空,凌空躍起,又抓了過去。徐天宏右手的單刀已經不見,大概已被敵人打脫,左手鐵拐一招「一夫當關」在胸前一橫,又喝:「照鏢!」那老太婆罵道:「猴子,莫想再騙你奶奶!」夾手來奪單拐。那知徐天宏虛虛實實,這次卻非虛招,他已順手揭起塔頂一瓦,猛擲過去。那老婦避讓不及,迎面一掌,把瓦片擊得粉碎,碎片四散紛飛。守在第八層的常氏雙俠大概已被另一個敵人纏住,所以始終不出來相助,徐天宏武功不及那個老太婆,交手數招,迭遇兇險,仗著他機變百出,聲東擊西,又支持了幾招。

  周綺抬起了頭,仰望徐天宏在塔角上和那老太婆拼死忘生的惡鬥,眼見不敵,心中很是焦急,大叫:「爸爸,爸爸,你快動手哪!」周仲英守在第十層上,他也早已見到兩個徒弟被打倒,義子處境又危險萬分,忙探身窗外,他素來光明,不肯偷襲,叫道:「甚麼人在這裏撒野?」兩個鐵膽一先一後向那老太婆擲去。鐵膽還未擲到,那白髮老婦忽然如飛鳥般直縱下來,左手手掌在瓦上一按,一個觔斗翻過來在第六層上站住,只聽得叮叮叮一陣亂響,袖箭、鐵蓮子、鋼鏢、背弩,一批暗器落在第八層塔頂上,原來是守在第九層上的趙半山為助徐天宏而放的。

  周仲英鐵膽打空,拍拍兩聲,把塔角的木簷打斷。徐天宏俯身搶住一個,另一個在塔角瓦溝中亂轉。周仲英縱身躍下想拾,腳未踏上實地,突然一陣掌風向胸口襲來。周仲英身體臨空,無法避讓,同時感到掌風來勢甚厲,自己出手抵擋,懸空不能借力,勢必被敵人推下塔去,跌得粉身碎骨,危急中疾忙拔出金背大刀在面門前一立,和身向敵人撲去,拚著受他一掌,落個兩敗俱傷。

  敵人滑溜異常,見周仲英撲來,身子一偏,左手來抓周仲英手腕。周仲英見他手法又快又狠,不覺「咦」的一聲,心中一驚,暗道:「這人是誰?」跳開一步,抬頭望時,見常氏雙俠已從窗中跳出來和那人打在一起。那人魁梧異常,常氏雙俠是瘦長條子,那知此人比雙俠身材更高,一個鷹鉤鼻,臉色紅得如朱砂一般,頭頂光溜溜的禿得不剩一根頭髮。周仲英見此人生得異相,武功好得出奇,心想:「怎麼這樣的人物也甘作清廷走狗?」

  那禿頂老頭雙掌如風,迅疾無比,常氏兄弟使開了鐵沙掌的功夫,在寶塔角上跳躍來去,以二攻一。周仲英見常氏兄弟雖不能勝他,但也不致落敗,自己不必過去相助,向下一望,卻大吃了一驚。

  只見在第六層上那白髮老婦把周綺逼得連連倒退。徐天宏見周綺不敵,但仍舊戀戰,形勢極為險惡,大叫:「綺妹,退開退開。」周綺很聽徐天宏的話,轉身就走,那老婦正要再縱上來,周綺卻站住了腳,罵道:「老太婆,你敢追我麼?我這裏有埋伏。」那老婦年紀雖老,火氣卻旺,一聽周綺的話,返身又追,雙腳一點,如一枝箭般直飛過來。周綺見她來勢如此之快,不覺大駭,不敢迎敵,返身又逃。周仲英右手用勁,一枚鐵膽向老婦後心飛去。

  那老婦堪堪追上周綺,剛要抓她後心,聽見後面暗器之聲,來勢甚疾,不敢伸手去接,身子向外一挫,全身已懸空在塔外,只有左腳勾住塔角上的木條。「噹!」的一聲,鐵膽打得塔頂火星亂飛,磚瓦碎片四濺,打鐵膽是周仲英的絕技,平生賴以成名。他這鐵膽是所有暗器中最重之物,由於他手勁大,居然可以及遠,發出來時又重又準,厲害非常,那老婦竟以「寒江獨釣」的輕功絕技避了開去,這是武林中罕見的上乘功夫,心中一面佩服,一面暗暗擔憂。

  那老婦避開一招,又疾追周綺。周仲英向下跳到第六層上,橫刀站在當路,那時周綺已逃到塔後,兩人一逃一追,繞著寶塔打轉。周綺自和徐天宏訂婚後,心想丈夫是出名的聰明人,自己如一味鹵莽,怕被丈夫看低,所以臨事已不如過去那麼任性。這次她見敵人突然來攻,迅捷異常,一下子衝到了第八層上,好在敵人只有兩個,己方以眾敵寡,所以一聽丈夫叫她退走,她就打打逃逃,和敵人拖延時間。周仲英剛立定身子,已見女兒從塔後繞了出來,那老婦仍舊空手追趕,老婦背後卻又有一人跟著,雙鉤揮霍,向她後心挺刺,但總刺不著,看他奮勇直前,救援周綺,正是九命錦豹子衛春華。

  這時楊成協、石雙英等也從下層趕了上來,周仲英迎上,搶過周綺身體,金刀呼呼生風,連劈兩刀。那老婦見周仲英刀法精奇,不敢輕敵,退開三步,正要拔劍,忽然那禿頂老頭在上面喊道:「我到塔頂上去攻下來,你從下面攻上!」聲如洪鐘,十分猛惡。

  那老婦一聽,不再和眾人纏戰,和身縱起,左手在第七層塔角上一扳,借勢又翻到了第八層上。第八層無人阻擋,她仍用此法,翻向第十層。她從下面打上來時,知道每層守禦的人武功一層高過一層,她雖避開了周仲英一膽兩刀,但已知他是少林高手,只怕上面更有厲害勁敵,凝神屏氣,身未上,劍先上,挽花護頂,忽覺手上一震,自己的劍被敵人兵刃粘住,險險脫手。

  那老婦知道遇到勁敵,寶劍乘勢向前一探,解去對方黏走之力,不敢正面縱上,向左斜奔三步,突然反身向右疾馳,一躍跳上第十層,寒風起處,一劍已指向自己當面。那老婦以攻為守,刷刷刷三劍均攻對方要害。敵人以太極劍中「雲昧三舞」的三式了解開去。老婦見他化解時舉重若輕,深得內家劍術三昧,待對方回手,跳開一步,看敵人時,見是一個身材微胖的中年,上唇一叢濃髭,鬚髮微斑,左手捏住劍訣,凝神監視,並不追來。老婦叫道:「你一身好功夫,可惜可惜。」那人正是千臂如來趙半山,他見這白髮老婦身手迅捷,也自驚佩,兩人互相敬服,挺劍又鬥在一起。

  乾隆見那兩人一路攻上,心頭暗喜,但見陳家洛氣度閒雅,不以為意,反而拖了一張椅子到窗口坐下觀戰,心想來救我的只有兩人,總敵不過紅花會人多,正自患得患失之際,忽聽遠遠傳來犬吠之聲,又有吆喝聲、馬匹奔馳聲。梯上腳步響處,心硯奔上樓來,用紅花會切口向陳家洛報道:「在塔外巡哨的小頭目傳來消息,有兩千多清兵正向這帶過來,方向對正六和塔。」陳家洛點點頭,心硯又奔下塔去。乾隆不懂心硯的話,但見他神情緊張,知道一定是對他們不利的消息,凝神遠望,楓葉如火,林梢忽然白旗飄動,旗上大書一個「李」字。乾隆大喜,知道是李可秀帶兵前來救駕了。

  陳家洛站起身來,俯身窗口大叫:「馬大哥,退到塔裏,準備好弓箭!」馬善均在下面答應。陳家洛喊聲方畢,忽見那禿頂紅面老者竄了上來,常氏雙俠和周仲英在後面緊追不捨。那老者繞塔盤旋,後面追得緊時就回身接幾招,找到空隙,又跳上一層,一邊廂趙半山和那老婦正鬥得激烈,那老者已跳到第十二層來。常赫志見他來勢猛惡,第十二層正是監視乾隆之處,不再追趕,腰間取出飛抓,迎風一兜,站在窗外。常伯志和哥哥是雙生兄弟,自小到大,從不相離,兩人心念相通,一見兄長取出飛抓,隨即雙掌一錯,站在常赫志身前兩步。兄弟兩人已擺好陣勢,飛抓遠攻,肉掌近襲,雙雙擋在窗外。那老者一看形勢,竟不過來,直上塔頂。周仲英追趕不及,從窗口跳入塔內。乾隆見周仲英執刀跳進,吃了一驚,只見他奔到塔頂通下來的梯級上橫刀待敵。

  趙半山和那老婦攻拒進退,旗鼓相當,轉瞬間拆了百餘招,老婦劍法迅捷無比,趙半山展開太極劍法,也是以快打快,心中暗暗稱奇:「這人白髮如銀,又是女流,怎麼我竟戰她不下。」心中焦躁,要摸暗器取勝,那知那老婦逼得甚緊,一疏神,左手衣袖竟被她寶劍劃破了一道口子,雖然未傷皮肉,但也不免心驚。

  徐天宏、楊成協、衛春華、石雙英、周綺等手執兵刃,旁觀趙半山和那老婦惡鬥,見兩人劍光揮霍,在塔頂打得激烈異常,盡皆駭然。他們知道趙半山是南派太極門的掌門人,拳劍暗器,江湖上罕遇敵手,那老婦雖然厲害,趙半山也儘能敵得住。武林高手比武,最忌旁人攔插,所以眾人並不加入,忽見趙半山衣袖口上被劃了一劍,都吃了一驚,衛春華雙鉤一擺,就要搶上相助。趙半山一劍「李廣射石」,把老婦逼退一步,自己忽地跳開,說道:「老太太果然高明,請上罷。」衛春華愕然止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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