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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第二十回 香澤微聞縛至尊

  眾人見一縷火花著地燒將過去,極為迅速,只要一燒過火圈,馬上就是巨禍,不但文泰來、李可秀、陸菲青及章、蔣兩人要炸成灰燼,而且樓房中堆了這麼多火藥,連附近房屋人眾都要受到波及。清軍官兵一陣大亂,紛紛向後逃避。正危急間,忽見一人疾向火圈中奔去。那人身穿藍色長衫,臉上也有一塊籃綢包住,只露出了兩個眼睛孔,手中拿了一根單鞭,奔跑迅捷已極。他用單鞭在藥線上亂撥亂打,但藥線仍一股勁的向前燒去。

  陳家洛和徐天宏等見形勢險惡,都顧不得自己安危,紛紛縱出,企圖設法切斷藥線。這些都是指顧間之事。那蒙面人見藥線無法打斷,忽然奮不顧身,和衣撲在藥線之上,只見身旁烈燄騰起,全身衣服著火,那藥線燒過去的勢頭卻已被阻住了。

  就這樣緩得一緩,章進和蔣四根已把文泰來抬著衝出火圈。三人身上都已著火。常氏兄弟趕上接應,連叫:「在地上打滾!打滾!」章進和蔣四根已把文泰來放下,把他來回滾動。滾得幾滾,文泰來衣上的火頭已經撲熄,駱冰早已搶上來照料。章進展開「燕青十八翻」,蔣四根展開「地堂拳」的身法,兩人也各滾熄了身上的火燄。

  群雄見蒙面人捨命相救文泰來,都是又感激又奇怪,這時常氏雙俠已雙雙搶入火圈,把暈倒在地的蒙面人拖了出來。這三人出來時也是全身著火,等到把火撲熄時,蒙面人的衣服手足無一處不是燒得焦爛。

  陸菲青見文泰來已脫險境,把李可秀背在肩上,縱到火圈之旁,猛一吸氣,「燕子三抄水」,如一隻大鳥般掠過火圈。他身上雖背著李可秀,然而仗著絕頂輕功,所受火傷最少。陳家洛叫道:「得手啦,退走,退走!」無塵長劍一揮,當先開路。常氏兄弟抬著那蒙面人,章進和蔣四根抬著文泰來、陸菲青背著李可秀,都跟了他們衝出去。李沅芷眼見父親被擄,心中大急,提劍來追,但被衛春華雙鉤纏住,不能脫身,一疏神,險險中了一鉤。衛春華叫道:「快回去,看在你師父面上,不來傷你。」

  這時清軍官兵見主帥被俘,吶喊著跟來,但他們嘗過紅花會的手段,不敢過分逼近。八名御前侍衛奉旨協助李可秀看守文泰來,主犯走脫,那就是殺頭的罪名,范中思提起判官雙筆,沒命價追來。陳家洛剛才見他點燃藥線,知道這人心腸毒辣,容他不得,把凝碧劍交給趙半山道:「三哥,你給大夥斷後,我要收拾了這東西。」從懷中掏出珠索。馬大挺把他的鉤劍盾遞了過來。陳家洛讚道:「好兄弟,難為你想得周到。」原來陳家洛的劍盾珠索向來由心硯攜帶,心硯受傷,馬大挺就接替了這個差使。

  陳家洛右手一揚,五根珠索迎面向范中思點來。范中思既使用判官筆,自然精於點穴,他見陳家洛的每條珠索頭上都有一個鋼球,迎面打來,竟自按著穴道,吃了一驚,又聽得朱祖蔭叫道:「范大哥,這兔崽子的繩子很厲害,你要小心。」馬大挺聽見朱祖蔭罵總舵主,心中大怒,挺起三節棍當頭砍去。朱祖蔭頭一偏,還了一刀。

  這邊范中思仗著動作敏捷,熟悉穴道,騰挪跳躍,和陳家洛拆了數招,他一面打,一面心中暗暗叫苦,只想借個機會退開,但全身已被珠索裹住,那裏逃得開去?陳家洛不願多耽擱時間,珠索使出來記記是厲害招數,只見他右手橫裏一揮,珠索「千頭萬緒」亂點下來。范中思不知他要打那一路,雙筆一並,直撲到陳家洛懷裏,武學家所謂「一寸短,一寸險」,判官筆是短兵器,主要以險招取勝,他想陳家洛勢必退避,自己就可逃開。

  他雙筆一上一下,對準陳家洛胸口「玄機」「七坎」兩穴點去,突見陳家洛左手一伸,盾牌迎了上來,盾上明晃晃的插著九枝利劍。范中思猛吃一驚,收勢不及,雙筆對準劍盾一點,借力向後仰去。陳家洛劍盾一側,滑開雙筆,珠索揮處,已把范中思雙腿纏住,猛力一推,范中思身不由主的向火圈中投去。陳家洛毫不停手,珠索橫掃,朱祖蔭背上已被鋼球打中,「啊喲」叫了一聲,刀法一慢,馬大挺三節棍「啪」的一聲,正打在他脛骨之上。馬大挺憤他出口傷人,所以這一記用足了全力,把他脛骨齊齊打折。

  這時群雄都已越出牆外,趙半山斷後,力敵三名清官侍衛。陳家洛一揮手,叫道:「退去罷!」衛春華雙鉤向李沅芷疾攻三招,李沅芷招架不住,退開兩步。衛春華向右一轉,劈面一拳,把一名清兵打得口腫鼻歪,夾手奪過火把,奔到已被蒙面人弄熄的藥線旁,又點燃起來。清兵驚叫聲中,紅花會群雄齊都退盡。瑞大林、褚圓等侍衛正要督率清兵追趕,忽然黑煙騰起,火光一閃,一聲巨響震耳欲聾,滿目煙霧,磚石亂飛,眾人知道是樓房中的火藥爆炸,疾忙伏在地下。樓房中火藥一桶桶數量不少,炸聲一次接著一次,大家雖然離樓房很遠,但見屋瓦碎木在空際飛舞,誰都不敢起來,饒是如此,已有數十人被磚石打得頭破血流。范中思被投在火圈中心,早已炸得屍骨無存。他點燃火藥想害人,那知反害了自己。

  等到大家爬起身來,紅花會群雄早已走得無影無蹤。眾人在瑞大林率領下上馬急追,向東南西北四路搜索。西路人馬由曾圖南率領,追了一程,忽見李沅芷扶著李可秀回來。曾圖南大喜,忙上前請安,把坐騎讓給李可秀乘坐。原來李沅芷見父親落入敵人手中,骨肉關心,也不理會爆炸勢頭猛惡,一鼓勁衝出牆來,遠遠瞧見紅花會人眾向西而去,她一人落單,不敢迫近,遠遠跟在後面。此時天尚未明,可是一行人眾走到城門時,城門忽然打開,讓他們過去。李沅芷繞開城門,從偏僻處爬上城牆,緩緩的溜了下來。這樣一耽擱,紅花會人眾早已不見,她縱目四顧,只見曉星在天,遠處附近人家隱隱傳來雞啼犬吠之聲,那裏有父親的蹤影,心中一急,不由得掩面哭出聲來。

  剛哭了兩聲,忽聽一個親切的聲音說道:「沅芷,我在這裏。」李沅芷抬頭一看,見是父親,這一下喜出望外,撲上去父女抱住了。李沅芷道:「爸爸,你沒受傷麼?」李可秀道:「沒有。」李沅芷把頭伏在父親懷裏,輕聲問道:「他呢?」李可秀不答,只是搖頭,李沅芷不由得又流下淚來。

  紅花會群雄救得文泰來後,出了城見後面無人追來,都放了心。再行一程,已到河邊,十多艘紹興腳划船齊齊排列。馬善均迎上來道喜,群雄笑逐顏開,一一上船。陸菲青低聲對陳家洛道:「李可秀和我有舊,文四爺既已救出,咱們放他回去罷。」陳家洛道:「陸老前輩說得是。」小頭目把李可秀鬆了綁,放在岸上。陳家洛叫道:「開船,咱們先到嘉興!」浙西河港千枝萬叉,曲折極多,腳划船划出里許,早已轉了四五個彎。陳家洛道:「咱們向西到餘杭,讓李可秀到嘉興去找咱們罷!」群雄哈哈大笑,幾月來的鬱積,至此方一掃而空。

  此時天已微明,駱冰已把文泰來身上揩抹乾淨,鐐銬也用凝碧劍削去,見他沉沉大睡,大家不去打擾。徐天宏道:「總舵主,那救四哥的蒙面人傷勢很重,咱們要不要解開他臉上的布瞧瞧?」群雄都感好奇,不知此人是誰。周仲英道:「他既用布蒙臉,想是不願讓人見他盧山真面,咱們不去揭露為是。」心硯身上傷已大好,用白醬油替蒙面人在火傷處塗抹,見他全身都是火泡,痛得無法安睡,不住叫嚷。心硯看得害怕,怕他要死,忙來報知。陳家洛等都跳到這邊船來,見蒙面人傷成這個樣子,暗暗擔心。

  那蒙面人神智已經昏迷,雙手在臉上亂抓,想是那裏傷痛更加厲害,忽然左手抓住蒙面的布,撕了下來。眾人齊聲叫了出來:「十四弟!」原來那人竟是金笛秀才余魚同。只見他臉上又紅又焦又是腫起的水泡,本來一張俊悄的臉已燒得不成樣子。群雄又驚奇又痛惜。駱冰拿了一塊濕布,來替他把臉上的泥土火藥輕輕抹去,用雞毛沾了白醬油塗在上面,她心裏是一股說不出的滋味,知道余魚同對自己十分痴心,這番捨命相救文泰來,也是從這份痴心上而來。然而自己對他毫無情意,他那天晚上在鐵膽莊外無禮,後來想起常感憤怒,但他見自己丈夫遭到危難竟能捨身相救,那麼他這番痴心畢竟並非下賤情慾。瞧著他傷成這副樣子,性命恐怕難保,即使不死,這份痴心可也永遠無法酬答。當下思潮起伏,怔怔的出了神。

  再划了幾個時辰,船到餘杭,馬善均忙差人去請了當地的名醫來給余魚同和文泰來診治。醫生看了文泰來傷勢,說道:「這位爺受的是外傷,他筋骨強健,調治幾個月就不礙了。」他指著余魚同道:「這位爺火傷卻十分厲害,謹防火毒攻心。我先開一張散火解毒的方子,吃兩帖看。」聽他言下之意,竟是沒有把握。醫生作別上岸,文泰來叫道:「這是那裏?怎麼大夥兒都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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