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金庸 > 舊版書劍恩仇錄 | 上頁 下頁
八六


  這所民房的主人早已遷出,蔣四根見群雄到來,低聲道:「這一帶清兵巡邏得好緊,要輕聲至得!」他握住一柄鐵槳,守在地道入口,群雄魚貫入內,地道掘得深,杭州地勢卑濕,地道中水深及膝,等到鑽過大石時,泥水更一直浸到胸前,走了數十丈,已來到盡頭。七八個小頭目手執火把,拿了鐵剷等在那裏,見總舵主等來到說道:「前面就是鐵板!」陳家洛道:「動手罷!」幾名小頭目在總舵主面前抖擻精神,不久就把鐵板旁的石塊撬開,再掘了片刻,把一塊大鐵板起了下來。衛春華雙鉤一探,當先衝入,群雄都跟了進去。

  幾個小頭目手執火把,在旁照路,群雄衝進甬道,直奔內室,跑完甬道,只見鐵閘下垂。衛春華忙按八卦圖的機括,那知鐵閘絲毫不見動靜,機括似已失靈。徐天宏心念一動,忙道:「八弟、九弟快去守住地牢出口,防備鬼子另有鬼計。」楊成協和衛春華應聲去了。幾名小頭目用鐵剷把鐵閘旁的石塊撬開,眾人合力把一座大鐵閘拉了出來。鐵閘上有鐵鍊和巨石相連,駱冰舉起凝碧劍砍了幾下,把鐵鍊削斷,當先衝了進去。進得室內,只叫得一聲苦,室內空空如也,文泰來影蹤全無。

  駱冰三番五次的失望,這時再也忍不住,坐在地上放聲大哭。群雄見她如此,心中都很難受,大家知道駱冰武藝得自神刀駱真傳,自小在江湖上行俠仗義,見多識廣,胸襟爽朗,絕非普通婦人可比,這時痛哭,實在是精神上創巨痛深所致。周綺想去勸慰,周仲英低聲道:「讓她哭一下也好。」陳家洛見室內別無出路,把凝碧劍從駱冰手中接了過去,去刺張召重上次從其中逃走的小門。徐天宏道:「李可秀怕咱們劫牢,多半已把四哥監禁在別處。」眾人正要退出,忽聽門外水聲淙淙,大家獃得一獃,徐天宏叫道:「不好,快衝出去。」陡然之間,平地水深尋尺。群雄沿甬道向外奔去。陳家洛道:「咱們別退,攻進將軍署去,今天無論如何得把四哥找著。」

  這時甬道已水深及胯。無塵罵道:「這李可秀鬼計多端,他要把咱們淹死。」眾人衝到地牢口,只見楊威協手揮鐵鞭,力拒清兵圍攻。衛春華卻不在這裏,想是已衝上去和敵人交戰了。無塵大叫一聲,鑽出牢洞,長劍一揮,兩名正向地牢中用水管灌水的清兵登時了帳。群雄跟著鑽出,只見六七名清軍將官圍著衛春華惡鬥。陸菲青心想:「我和李可秀究竟有賓主之誼,不便公然露面。」於是撕下長袍下襟,蒙住了臉,只露出雙眼。他剛收拾好,清兵已紛紛敗退,衛春華等大呼追擊。

  徐天宏施展輕功,登上圍牆瞭望,見將軍署中到處有官兵守禦。突然一陣梆子響,敲得緊密異常,想是清軍將官已在調兵禦敵。他細看各處兵將佈置情形,只見南面孤伶伶的一座二層樓房,四周一層一層的守著五六百名官兵。這座樓房毫不特異,然而防守之人如此眾多,文泰來多半是在其中。他一躍下牆,單刀鐵拐一擺,叫道:「各位哥哥,隨我來!」領頭往南衝去。

  果然越近那座樓房,接戰的人越多。混戰中馬善均與趙半山已率領數十名紅花會武功較高的小頭目,越牆進來。清軍官兵雖多,那裏擋得住紅花會人眾個個武功精強?不一刻群雄已迫近樓房。

  章進雙斧「烏龍掃地」,矮著身軀,當先撲上,搶進屋去。門口一人使一桿大槍,橫打直挑,章進一時倒欺不進身去。這時衛春華、駱冰、楊成協、石雙英諸人都已找到對手,在火把照耀下打得十分激烈。守樓房的居然是一批好手。無塵對趙半山道:「三弟,咱們上去瞧瞧!」趙半山道:「好。」無塵接連兩躍,已縱到門口,火光中有人一刀砍了過來,無塵不避不架,一招「馬面挑心」,劍雖遲發而先到,使刀的人慘叫一聲,一柄刀落在地下。趙半山手中扣住暗器,轉眼間也打倒了兩名清兵。兩人衝進內堂。

  周仲英、駱冰等都跟了進去。陸菲青見章進的對手武功很強,章進以短攻長,絲毫佔不到便宜,「哼」了一聲,搶到他左面,長劍「天外來雲」,突刺那人左頸。那使槍的倒轉槍桿,用力往下一挺,他兵器長,力量猛,這一下準擬把陸菲青的劍給它飛了。陸菲青長劍一縮,左臂運氣,猛力向上一挺,只聽見砰的一聲,那枝槍飛起丈餘,使槍的人虎口發麻,嚇得魂飛天外,斜跳出去,沒站住腳,跌了一跤。

  章進不願追殺手無兵刃之人,轉過身來,把雙鬥衛春華的兩個敵人接了一個過去。衛春華突然少了一個敵人,精神一振,雙鉤「玉帶圍腰」,分向敵人左右合抱。那人使一對雙刀,順理成章的「脫袍讓位」,雙刀倒豎,向左右分格。衛春華突走險招,雙鉤在胸前一並,和身撲上,這一招又快又狠,雙鉤護手的劍刃插入敵人前胸。那人狂叫一聲,眼見不活了。

  各人在樓下惡門,敵人越打越少,忽聽無塵用紅花會的切口高叫:「四弟在這裏,咱們得手了!」群雄聽了,都歡呼大叫起來。周綺正和一個使鏈子雙錘的人惡鬥,她不懂紅花會切口,轉頭向徐天宏道:「喂,無塵道人說甚麼?」徐天宏道:「四哥在上面,救出來啦!」周綺喜道:「好極啦!」她一疏神,險險被鏈子錘打中了一下,徐天宏大吃一驚,忙道:「我來幫你!」周綺道:「不用,你把他的鏈子錘弄去一個。」那人大罵:「狗男女,賊強盜。」

  徐天宏向他後心一撲,那人左錘晃到後面。徐天宏看得真切,左手鐵拐往上一繞,把鏈子在鐵枴上繞住。那人一急,右錘跟著打了過來,徐天宏人本矮小,一低頭,錘子從頭頂掠了過去,右手刀隨即向他左臂砍來。那人右手用力一拉,沒把徐天宏的鐵拐扯脫手,只見刀已砍得臨近,只得左手向後一縮,放脫了鏈子錘,周綺喜道:「行啦!」徐天宏向後退開一步,旁觀周綺和他拼鬥。那人少了一錘,威力大減,戰不數合,已臂上中刀,敗了下去。

  周綺道:「怎樣他們還不下來?咱們上去瞧文四爺去。」徐天宏道:「你上去罷,我守在這裏。」周綺奔進屋裏,裏面守衛的官兵早已被無塵等掃蕩殆儘。她急奔上樓,只見眾人圍著一隻大鐵籠,陳家洛正在用凝碧劍砍削那鐵籠的欄干,周綺走近一看,不由得大怒,原來鐵籠之內又有一隻小鐵籠,文泰來就坐在小籠之內,手腳上都是銬鐐,就像關禁猛獸一般。這時陳家洛已把外面鐵籠的欄干削斷了兩根,章進用力一扳,已把鐵欄干扳了下來。駱冰身材苗條,恰恰鑽得進去,接過寶劍,又去削小鐵籠上的鎖鏈。群雄這時都十分高興,心想今日清兵就來千軍萬馬,也要死守住樓這座來房,將文泰來先救出再說。

  常氏兄弟和徐天宏率領著紅花會的頭目在樓下守禦,忽聽見一陣號角聲響,清軍官兵紛紛退出十餘丈之外,然而退開時並不紛亂,各各站住,排成陣勢。常伯志大叫:「韃子要放箭,大家退進樓房。」眾人依言退入,常氏兄弟斷後衛護。那知清兵並不放箭,只聽一個聲音朗然喝道:「紅花會陳當家的,聽我說話。」

  陳家洛在樓上聽到了,走近窗口,見李可秀站在一塊大石上,不住大叫:「我要和陳當家的說話。」陳家洛道:「我在這裏,李將軍有何見教?」李可秀道:「你們快退下樓來,否則全體都死。」陳家洛笑道:「要是怕死,我們也不來了,今天對不住,我們要帶了文四爺一起走。」李可秀叫道:「你莫執迷不悟。放火!」他號令一下,曾圖南和李沅芷督率兵丁,忽地從隊伍後面推出大批柴草來,柴草上都澆了油,火把一點,樓房四周已燒成一個火圈,把群雄都圍困在裏面。陳家洛見形勢險惡,也自心驚,但臉上不動聲色,轉頭說道:「大家一齊動手,快削鐵籠的欄干。」又轉過頭來對李可秀道:「我們雖不成器,但將軍這個火攻陣倒也不放在心上!」

  李可秀背後忽然轉出一人,戟指大罵:「你死到臨頭,還不跪下求饒?你知道這樓下埋的是甚麼?」火光中看得清楚,原來說話的是御前侍衛范中思,他身旁還站著褚圓等幾名侍衛,想來是皇帝已經聞警,派來協助的。陳家洛楞得一楞,只聽見徐天宏用切口大叫:「不好,這裏都是火藥。」陳家洛記起衝進樓房來時,樓下像是一個貨倉,一桶桶的堆滿了貨物,難道這些竟是火藥?一瞥之間,只見樓上四周也都是木桶,他搶上數步,右掌一劈,一隻木桶應手而碎,黑色粉末四散紛飛,硝磺之氣塞滿鼻端,這不是火藥是甚麼?陳家洛心中一寒,暗道:「難道紅花會今日全體要在這裏粉身碎骨?」一轉身,但見小鐵籠鐵鎖已開,駱冰已把文泰來扶了出來。

  陳家洛叫道:「四嫂、三哥,周陸兩前輩,你們保護四哥,大家跟我衝。」他說聲方畢,首先下樓。章進一弓身把文泰來負在背上,駱冰、趙半山、陸菲青、周仲英等前後保護。跟下樓來。剛到門口,只見外面箭如飛蝗,衛春華和常氏兄弟衝了幾次又都退回。李可秀叫道:「你們腳底下埋了炸藥,藥線在我這裏。」他舉起火把一揚,道:「只要我一點藥線,你們全體化為飛灰,快把文泰來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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