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金庸 > 舊版書劍恩仇錄 | 上頁 下頁
八五


  陸菲青道:「馬師兄剛和我趕到孤山,遇見馬善均馬大爺。他知道我們不是外人,把北高峰比武之約對我們說了。我們連忙趕來。」他向四下一望,見無人死傷,放了一大半心。

  馬真、陸菲青和王維揚以前都見過面,雖無深交,但互相佩服對方武功,至於紅花會群雄則或為新知,或為舊交不免各人客氣了說了幾句,竟把張召重冷落在一旁。張召重站在這裏既不是,就此走開也不是,不由得尷尬。馬真早已聞知張召重的劣跡,一腔怒火,本想見了面執行本派門規,重重懲罰,但這時見張召重血跡斑斑、臉色焦黃,目青鼻腫,極為狼狽,他是厚道重情之人,不由得一陣心酸,掉下淚來哽咽著道:「張師弟,你怎麼弄成這個樣子?」

  張召重道:「我一個人,他們這許多人,自然就是這個樣子。」群雄一聽,無不大怒。周綺第一忍耐不住,叫道:「還是你不錯?馬師伯、陸師伯,你們倒評評這個理看!」手執單刀,又要衝上去動手。周仲英一把拖住,說道:「現在兩位師伯到了。武當派素來門規謹嚴,你聽兩位師伯吩咐就是!」這兩句話明明是在擠迫馬真。

  馬真望望陸菲青,望望張召重,忽然雙膝一曲,跪在周仲英和陳家洛面前。群雄大駭,連稱:「馬老前輩,有話好說,快請起來!」忙把他扶了起來。馬真感情激動,哽哽咽咽的道:「各位師兄賢弟,我這個不成才的張師弟,所作所為,實在是天所不容。我愧為武當派掌門,不能及時清理門戶,真是沒有臉來見天下武林朋友。我——我——」咽喉塞住,說不出話來,過了半晌,對陸菲青道:「陸師弟,你把我的意思向各位說罷!」陸菲青道:「我師兄自從知道我們這位張大人的好德行之後,氣得食不下咽、睡不安枕,但總是念在過世的師父份上,斗膽要向各位求一個情。」群雄知道他們是想求饒張召重的性命,大家望著陳家洛和周仲英,聽他兩人言語。陳家洛心想:「我不能自己慷慨,讓周老英雄做惡人,且聽他怎麼說就怎麼辦。」當下一言不發,望著周仲英。

  周仲英「啪」的一聲,把大刀插入刀鞘,昂然說道:「論他燒莊害子之仇,我周仲英只要有一口氣在,絕不能善罷干休。」他頓了一頓,繼續說道:「但馬師兄陸師兄既然這麼說,我交了你們兩位朋友,前事一筆勾銷!」周綺大不服氣,叫道:「爹!」周仲英摸摸她頭髮,說道:「孩子,算了!」

  陳家洛道:「周老英雄這麼說,足見他義重如山,衝著馬陸兩位前輩,我們紅花會也是既往不咎。」馬真和陸菲青向著大家團團作揖,說道:「兄弟實在感激不儘。」無塵冷然道:「馬道兄,我有一句話,不知該不該問?」馬真忙道:「道兄請說。」無塵道:「這次是算了,但要是他再為非作歹,馬道兄你怎麼說?」馬真毅然道:「我帶他回去一定嚴加管束,要他痛改前非,如他再要作惡,除非他先把我殺了,否則我第一個容他不得!」

  群雄聽馬真這麼斬釘截鐵的說,也就不言語了。馬真道:「我帶這個師弟回到湖北武當山去,要他閉門思過,好好悔改。陸師弟留在這裏,幫同相救文四當家。貧道封劍已久,江湖上的事早已不再插手,這點要請各位原諒。等文四當家脫險,陸師弟你給我拿個信來,也好教我釋念。我那徒兒魚同怎麼不在這裏?」陳家洛道:「十四弟和我們在黃河失散,後來聽說他受了傷,有一個女人相救,至今未見蹤跡。一等救出四哥,我們馬上就去尋他,請道長放心。」

  馬真道:「我這個徒兒人是極聰明的,只是少年狂放,不夠穩重,要請陳當家的多多照應指教。」陳家洛道:「我們兄弟患難相助,有過相規,都是和親骨肉一般。十四弟精明能幹,我們是極為倚重的。」馬真道:「今日之事,貧道實在感激無已。陳當家的、周老英雄、無塵道兄和各位賢弟,將來路過湖北,務必要請到敝處道觀來談談。」眾人都答應了。馬真這才舉手道別,對張召重道:「走罷!」張召重見自己凝碧劍已被駱冰插在身上,雖然這是寶物,但想如去索討,只有自取其辱,牙齒一咬,掉頭就走。

  這兩人一下山,群雄問起陸菲青別來情形。原來他在黃河渡口和群雄失散後,尋找李沅芷不見,心想她是官家小姐,為人又機警萬分,絕不致有甚麼兇險,現在這事的關鍵是在張召重身上,這人實在是武當派門戶之羞,於是南下湖北,去請了大師兄馬真出來。趕到北京一問,知道張召重已到杭州,這才疾忙南來。這樣幾個轉折,所以落在紅花會群雄之後。

  眾人邊談邊行,走下山來。陳家洛對王維揚和韓文沖道:「兩位要到那裏,儘管請便。」王維揚道:「陳當家的再生之德,永不敢忘。」陳家洛呵呵大笑,握住王維揚的手道:「有兩件事我要請王老英雄原諒。」於是把假扮官差劫奪玉瓶,挑撥他與張召重比武之事,都原原本本說了出來。王維揚向來豁達豪邁,這次死裏逃生,把世情更加看得淡了,對紅花會這番使用詭計,絲毫不以為忤,笑道:「我一見你和那姓張的說話,就知道你是冒牌統領了。哈哈,真是英雄出在少年,老頭兒臨老還學了一乖。咱們是不打不成相識。雖然我和那姓張的比武是你們所挑起,但我性命總是你們救的。以後紅花會的人都是我的朋友,陳當家的但有所命,小老兒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陳家洛道:「等我們正事了結之後,大家痛痛快快的喝幾杯!」

  談笑間下得山來,到湖邊坐船來到馬家。陸菲青將王維揚身中所中金針用吸鐵石吸出,敷上金創藥。折騰了半日,日已偏西。馬善均來報道:「地道已掘了一大半,再過三個時辰,就可掘通。」

  陳家洛點頭說:「好!馬大哥你辛苦了,現在請蔣十三哥去監督罷。」蔣四根答應著去了。陳家洛轉身對王維揚和韓文沖道:「貴局的鏢頭伙計們,我們都好好款待著,不敢怠慢。兩位可以帶他們到西湖玩玩?小弟過一兩天,再專誠和各位接風賠罪。」王韓兩人連稱:「不敢。」王維揚老於世故,見紅花會群雄來來去去,毫無閒暇的神色,知道他們必定是在安排搭救文泰來,心想自己如這時外出,他們圖謀之事如果成功,倒也罷了,萬一洩機,說不定要疑心自己向官府告密,於是說道:「兄弟今天很累了,想就在這裏休息一天。」陳家洛道:「那麼恕小弟不陪了。」王韓兩人由馬大挺陪著進內,和鏢頭汪浩天等相會。王維揚約束鏢行眾人,一步都不許出馬宅大門。

  群雄飽餐之後,各自回房休息。到酉時正,小頭目來報,地道已挖進將軍署,前面大石擋路,已向下挖深,要繞過大石再挖進去。陳家洛和徐天宏分派人手,誰攻左面,誰攻右面,誰接應,誰斷後,一一安排妥當。到酉時三刻,小頭目又報,已挖到鐵板,怕裏面驚覺,已停止再挖。陳家洛道:「再等一個時辰,待夜深之後咱們才動手。」

  這一個時辰大家等得心癢難搔。駱冰坐立不安,章進在廳上走來走去,喃喃咒罵。常氏兄弟拿了一副骨牌,和楊成協、衛春華四人賭牌九,楊衛兩人心不在焉,給常氏兄弟大贏特贏。周綺拿了那柄凝碧劍左看右看,找了幾柄鈍舊的刀劍來試,一削下去,應手而斷,果然銳利無匹。徐天宏在一旁微笑注視。馬善均不住從袋裏摸出一個肥大的金錶來看時刻。趙半山與陸菲青坐在一角,細談別來情形。無塵和周仲英下象棋,無塵沉不住氣,棋力又低,輸了一盤又一盤。陳家洛拿了一本陸放翁集在低低吟哦。石雙英雙眼望天,一動不動。好容易挨了一個時辰,馬善均道:「時候到啦!」大家一躍而起,分批走出大門。各人身上暗藏兵刃,或水或旱,陸續到了將軍署外一所民房裏會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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