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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第十八回 閉目換掌擲金針

  王維揚怒道:「我這鎮遠鏢局開了三十多年,沒毀在黑道朋友手裏,張大人卻要我收山。好!第三件呢?」孟健雄道:「第三件哪,請王老鏢頭遍請武林同道,宣佈『寧碰閻王,莫碰老王;寧挨三槍,莫遇一張』這句話要倒過來說。同時張大人斗膽要了王老鏢頭這把紫金八卦刀。」王維揚一聽,怒氣衝天,叫道:「我和張召重無冤無仇,他何以如此欺人太甚。」孟健雄笑道:「你享名四十年,見好也應該收了。一山不能容二虎,難道你這道理也不懂?」

  王維揚道:「原來他是要折辱我這老頭兒,好叫他四海揚名。哼,要是我不答應呢?他是不是把我扣在這裏不放?好,我認了命。他假公濟私,只怕難逃天下悠悠之口。」孟健雄道:「張大人是英雄豪傑,豈肯做這等事?他約你今日午時,在杭州北高峰拳劍相會,要是老王厲害,這句話照舊不動,否則的話,就請王老鏢頭答應這三個條款。」王維揚道:「就是這麼辦,我老頭兒四十年的名兒賣在火手判官手裏,也還值得。」

  孟健雄道:「張大人說,這事給皇上知道了可不大穩便。王老鏢頭要是敢呢,就單刀赴會。假如要請朋友助拳幫陣,張大人說那就不必比武了。」王維揚被他一激,更是氣得哇哇大叫,說道:「我老頭兒就是埋骨荒山,也要單槍匹馬來領教領教。」孟健雄道:「那麼請你寫一封信,我好帶去回覆張大人。」說罷拿過紙墨筆硯來。王維揚氣得雙手發抖,寫一通短信道:

  「張召重大人英鑒:你之所言所為,未免欺人太甚。今日午時,准在北高峰相會,如我敗於你手,由你處置便了。王維揚啟」

  王維揚是一介武夫,文理本不甚通,盛怒之下,寫得更是草草。孟健雄一笑,將信收起。王維揚道:「請教老哥尊姓大名,待會也要領教。」他是連孟健雄也遷怒在內了。孟健雄道:「我是後生晚輩,賤名不足掛齒,張大人在等信呢。」轉身走出,把門帶上。紅花會明知王維揚畏懼官府,不敢擅自逃出,所以隨便把門關上,否則憑王維揚一身武功,身上又無銬鐐,幾扇木門那裏關得他住。

  且說鐵琵琶韓文沖那日追馬中伏,被扣了起來。這天上午,被人帶到另一間小室中監禁,他知道這番落入紅花會之手,只怕再無倖免之理,正在胡思亂想,忽然聽見隔室有人大叫大罵,一聽聲音,竟是總鏢頭王維揚,只聽見他大罵張召重後生小子,目中無人。他很覺奇怪,怎麼總鏢頭到了這裏,而且在罵張召重,正待張口叫問,室門開處,進來兩人,說道:「請韓大爺到廳上說話。」

  進得廳來,只見左邊椅上坐著三人,上首第一人是紅花會總舵主陳家洛,下首一人白鬚飄然,一人身材矮小,那都是在甘肅道上見過的。韓文沖羞愧無已,一言不發,作了一揖,坐在椅上。陳家洛道:「韓大哥,咱們在甘肅一會,不料今日又在此地相遇。哈哈,可說是十分有緣了。」韓文沖隔了半晌,道:「我那時答應從此封刀歸隱,但是王總鏢頭非要我走這一趟鏢不可。我一來是卻不過朋友之情,再來知道這是公子府上的珍寶,想來公子不會怪責,所以——」

  徐天宏厲聲道:「韓朋友,咱們在江湖上講究的是信義兩字,你不守諾言,你自己瞧著怎麼辦?」韓文沖一橫心,答道:「我既入你們之手,還有甚麼說的,你們要殺要剮——」陳家洛道:「韓大哥,快別這樣說。咱們跟王總鏢頭很有交情,他為了咱紅花會的事,要出頭跟火手判官張召重鬥一鬥,你我都是一家人了,前事何必再提。韓大哥和張召重交情怎樣?」韓文沖道:「在北京時見過幾次,咱們貴賤有別,他又自恃武藝高強,不大瞧得起我們,談不上甚麼交情。」

  陳家洛道:「照啊,你看看這信。」於是把王維揚寫的那信給他看。韓文沖本來有點將信將疑,覺得王維揚絕不致為了紅花會而和張召重翻臉,但剛才明明親耳聽見他大罵張召重,現在又見了這信,他認得王維揚的筆跡,再不懷疑,說道:「既然如此,我想見見王總鏢頭,商量一下對付張召重的方策。」陳家洛道:「現在時候已經不早,這封信想請韓大哥先送給張召重,回來再見王老英雄如何?」他雖然是商量的口吻,但韓文沖也只得答應。

  陳家洛高聲叫道:「十二郎,你出來。」石雙英從內堂出來,陳家洛給他與韓文沖引見了,道:「這位石兄弟陪你去見張召重。韓大哥,你不清楚王老英雄為甚麼和張召重破臉,這事說來話長,現在來不及細談。見了張召重後,你可說這位石兄弟是你們鎮遠鏢局的鏢師,一切由他來說。」

  韓文沖心頭懷疑又起,沒有馬上答應。陳家洛道:「韓大哥覺得有甚麼地方不對呢?」韓文沖忙道:「沒有,沒有,我遵照公子吩咐就是。」徐天宏知道他疑心已起,只怕壞事,說道:「請等片刻。」轉身入內,拿了一壺酒一隻杯出來,斟了酒,送到韓文沖面前,說道:「剛才小弟言語多有衝撞,這裏給韓大哥賠罪,請乾了此杯,就算不再見怪。」

  韓文沖道:「好說,好說。」舉杯一飲而盡,說道:「陳公子,那麼咱們去了。」陳家洛拱拱手道:「偏勞了。」韓文沖拿了信,轉身下堂。徐天宏突然驚道:「啊喲,不好了!韓大哥,我弄錯啦,剛才那杯酒裏有毒。」

  眾人全都吃了一驚,韓文沖臉上變色,轉過頭來。徐天宏道:「真是對不起,這酒裏下了毒,本來是浸暗器用的,下人不知道拿了給我。剛才我一聞氣味才知道。韓大哥已經喝了一杯,糟糕,糟糕,快拿解藥來。」一個莊丁道:「解藥在東城宅子裏。」徐天宏罵道:「胡塗東西,快騎馬去拿。」那莊丁答應了出去。徐天宏對韓文沖道:「小弟疏忽,實在該死。現在請韓大哥先送這信去,只要一切聽咱們石兄弟的話行事,回來吃了解藥,一點沒事。」

  韓文沖一轉念,知道這是徐天宏故意下的毒,迫他聽話就範,如果遵照紅花會的意思去做,回來有解藥可服,否則這條命就算送了,他向著徐天宏狠狠望了一眼,一語不發,轉身就走。石雙英跟了出去。

  等兩人走出,周仲英皺眉道:「我瞧這韓文沖為人也不是極壞,天宏你下毒這一著,做得太不光明。」徐天宏笑道:「義父,這酒裏沒有毒。」周仲英奇極道:「沒有毒?」徐天宏道:「是呀!」他隨即倒了一杯酒自己喝下,笑道:「我怕他在張召重面前壞咱們的事,所以嚇嚇他,回頭再給他喝一杯酒,他就只當沒事了。」眾人大笑不已。

  且說張召重接到陳家洛復信,約他在北高峰比武,心頭怒氣漸消,他和陳家洛交手過幾次,知道十九可以取勝他,一雪昨日之恥,他這時坐在文泰來身旁監視,牢門開處,進來一名親兵,說道:「張大人,有客。」遞上一個名帖來。張召重一看,大紅帖子上寫的是「威震河朔王維揚頓首」九個字,心中有氣:「拜客名帖上,那有把自己外號也寫上之理?」對那親兵道:「你去對客人說,我有公務在身,不能見客。請他留下地址,我改日回拜。」那親兵去了一會,又回來道:「客人不肯走,有一封信在這裏。」張召重拆信一看,又是生氣,又是納罕,心想自己和王維揚素無糾葛,他為甚麼約我比武?對親兵道:「你去對李將軍說,我要會客,請他派人來替我看守。」

  等看守文泰來的四名侍衛來到,張召重換上長袍,來到客廳。他認識韓文沖,舉手招呼,說道:「王總鏢頭沒來麼?」韓文沖道:「張大人,我給你引見,這位是咱們鏢局子的石鏢頭。王總鏢頭有幾句話要他對你說。」張召重把王維揚那信往桌上一擲,說道:「王總鏢頭的威名我是素仰的了。但是我和他素來沒有牽連,那裏談得上『欺人太甚』四字?恐怕其中有甚麼誤會,倒要請兩位指教。」石雙英冷冷的道:「王總鏢頭是武林領袖。武林中要是出了敗類,不管和他有沒有牽連,他都得伸手管一管。否則叫甚麼威震河朔呢?」張召重大怒,站起身來,說道:「王維揚說我是武林敗類?」

  石雙英板起一張滿是傷疤的臉,毫無表情,簡直就給他來一個默認。張召重怒氣更熾,說道:「我在甚麼地方丟了武林的臉,倒要領教。」石雙英道:「王總鏢頭有幾件事要向張大人請教。第一件,咱們學武的,不論那一家那一派,最痛恨的是欺尊滅長。張大人是武當派的高手,聽說不但和同門師兄翻了臉,還想貪功去捉拿令師兄,可有這件事?」張召重道:「咱們師兄弟的事,用不著外人來管。」石雙英道:「第二件,咱們在江湖上混,不論白道黑道,官府綠林,講究的是信義為先。你和紅花會無冤無仇,為了升官發財,去捉那奔雷手文泰來,欺騙鐵膽莊的小孩,把他害死。你問心可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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