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金庸 > 舊版書劍恩仇錄 | 上頁 下頁 |
八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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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召重不敢還手,惟恐一動手鬆了勁,穴道登時阻塞,他臉上連中了陳家洛七八拳,腳下不住倒退。陳家洛飛起一腳,向他右腰踢去。張召重向左一避,只覺「神庭穴」一陣酸痛,又被對方點中了穴道,這時他再也支持不住,全身癱軟,跌倒在地。陳家洛在他身上一摸,那知竟沒有凝碧劍,十分失望,回頭向文泰來望了一眼,再搜張召重身邊,從他袋裏摸出一張紙來,在燈下展視,見是李可秀寫給他的一個便條,請他攜凝碧劍出去,有一位貴官要借來一觀。陳家洛知道這是李可秀故意把他調開的借口,那知他放心不下,走出去一會,又回來監視,想是觀劍未畢,所以他沒帶來。 陳家洛再搜張召重身上,觸手之間,高興得跳了起來,文泰來見他喜容滿面,忙問:「怎麼?」陳家洛手一揚,拋起一串鑰匙,拿去在文泰來銬鐐上一試,應手而開。文泰來頓失羈絆,雙手雙腳活動了一會,陳家洛已把身上大氅和風帽除了下來,對文泰來道:「你快穿上出去!」文泰來道:「你呢?」陳家洛道:「我在這裏耽擱一下,你快出去。」文泰來明白了他的意思,說道:「總舵主,你的好意我萬分感激,但絕不能這樣。」陳家洛道:「四哥你有所不知,我留在這裏並無危險。」於是把他和乾隆擊掌為誓的經過約略說了一遍。文泰來道:「這事萬萬不可。」 陳家洛眉頭一皺,道:「我是總舵主,紅花會大小人眾都得聽我命令,是不是?」文泰來道:「那當然。」陳家洛道:「好罷,這是我的號令,你快穿上這個出去,外面有兄弟們接應。」文泰來道:「這次我只好違抗你的號令,寧可將來再受十二郎懲處。」陳家洛道:「四嫂對你日夜想念,各位哥哥盼你早日脫險,現在有這大好良機,你怎麼如此無情無義?」但任憑他說之再三,文泰來只是不允。 僵持了一會,陳家洛知道他絕不能答應,靈機一動,道:「那麼咱們兩人冒險出去,你穿他的衣服。」說著向張召重一指。文泰來喜道:「妙極,你怎不早說?」兩人把張召重的衣服剝了下來,和文泰來換過,又把腳鐐手銬套在張召重身上鎖住。陳家洛把鎖匙放在袋裏,笑道:「你有通天本領,這次再不能跟咱們為難了罷?」 兩人輕輕走了出來,過了閘門,穿過甬道,從石級上來,突見眼前大亮,只見滿園中都是火把,數十名兵士手執長矛,亮晃晃的矛頭對準地牢出口。遠處又有數百名兵士彎弓搭箭,向著地牢門口瞄準。李可秀右手高舉,雙目凝視,只要他右手向下一揮,矛箭齊發,陳家洛與文泰來武藝再高,也無法逃得性命。 陳家洛退後一步,低聲問文泰來道:「你傷勢怎樣?能衝出去麼?」文泰來苦笑一下道:「不成,我腿上不靈便。總舵主你一人走罷,莫管我。」陳家洛道:「那麼你冒充一下張召重試試看。」文泰來把帽子拉低,壓在眉簷,大模大樣的走了出去。李可秀見張召重和陳家洛一齊出來,心中暗暗叫苦,以為張召重已把陳家洛擒住,轉頭對李沅芷道:「你去把劍還給張召重,和他東拉西扯說幾句話,讓紅花會的總舵主逃走。」 李沅芷雙手托著凝碧劍,走到地牢出口,這時陳家洛和文泰來兩人都已上來。李沅芷把劍托到文泰來跟前,故意把身子夾在兩人中間,說道:「張師叔,你的寶劍。」同時手肘輕輕在陳家洛身上一撞。文泰來「哼」了一聲,伸手接劍。李沅芷在火光下臨近看得清楚,驚叫一聲:「文泰來,你想逃!」雙手一縮,右手握住劍柄,「順水推舟」一劍向文泰來當胸刺來,文泰來一側身,左掌一翻,伸食中兩指挾住劍身,右手快如閃電,向李沅芷「太陽穴」猛擊過來。李沅芷一驚,腳下退後一步,那知一柄劍被他雙指夾住,竟自動彈不得,更是吃驚,只得放開劍柄,直竄出去,就這樣奪劍放劍慢得一慢,左肩上已被文泰來五指一拂,只感到一陣奇痛。 這邊交手奪劍只是一瞬間之事,陳家洛剛向外奔得兩步,回頭一看,文泰來已被眾親兵團團圍住,只見凝碧劍白光飛舞,矛頭紛紛落地。李可秀大叫:「你再不住手,要放箭了。」文泰來一用力,腿上舊傷忽又迸裂,流血如注,看此形勢,知道無法衝出重圍,喊道:「總舵主,接住劍,你快出去。」把凝碧劍向陳家洛擲去,忽然肩頭一痛,手一軟,一柄劍只拋出數尺,就落在地上,原來肩頭已中了清兵之箭。 陳家洛見文泰來再次受傷,竄出數步,向李可秀喝道:「快別放箭!」李可秀手一揮,眾親兵不再射箭,十餘把長矛分別指住了陳家洛和文泰來。陳家洛道:「快請醫生給文四當家醫傷。我去了!」昂然向外走出,眾親兵事先受了李可秀之命,假意吶喊追逐,其實並不是真的阻攔。陳家洛躍上牆頭,只見內外又是三層弓箭手和長矛手,心中暗暗發愁,對方如此戒備,相救文泰來今後只恐更加不易。 陳家洛剛出將軍署,衛春華和駱冰已迎了上來,陳家洛苦笑著搖搖頭。此時東方已現微明,群雄心懷鬱憤,齊回孤山馬宅休息。 睡了兩個時辰,各人因都懷有心事,那裏再睡得著,又集在廳上商議。陳家洛向衛春華道:「九哥,你把玉瓶和李可秀的小老婆給他送去,咱們不可失信於人。」衛春華答應了出去,忽然馬大挺進來道:「總舵主,張召重有一封信給你。」 陳家洛道:「那張召重寫信給我?這倒奇了,不知他說些甚麼?」徐天宏道:「我猜他要和你比武。」陳家洛把信拆開,只見滿紙都是激憤之言,責備陳家洛使用詭計,點中他的穴道,還把他鎖在銬鐐之中,實非英雄好漢行徑,所以約他單打獨鬥,分個勝負,時間地點由陳家洛決定。陳家洛道:「七哥所料不錯,果然是那傢伙想報昨天之仇,哼,單打獨鬥,難道我懼了你不成?」提起筆來,覆了一信,說謹如所約,就是明日午時在北高峰頂相見,如約多一人助拳,不是英雄。他正要差人送去,徐天宏道:「咱們一定得在兩天之內救出四哥。張召重之約,延遲數日如何?不要因此而耽誤了正事。」陳家洛道:「也好。今日是二十,那麼約定廿二中午。」他另行寫了一信,命人送至將軍署去。 趙半山道:「那張召重的寶劍甚是厲害,總舵主別和他比兵刃,在拳腳上絕不致輸於他。」無塵道:「就怕他要比劍,這賊子——」他說著想起黃河渡口削劍之仇,恨恨不已。周仲英道:「總舵主,我有一句話要說。」陳家洛道:「周老前輩儘管指教,怎麼跟小侄客氣起來啦?」周仲英道:「總舵主的武功我是領教過的,那確是高明之極,不過那張召重功力深厚,咱們都鬥過他。不是我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總舵主雖不致輸給他,但要勝他恐也不易,咱們必須籌個必勝之策。」 陳家洛道:「周老前輩說得不錯,要勝他我確是沒有把握。不過他既約我決鬥,如不赴約,豈不為人恥笑?所以只好竭力一拼,勝負在所不計了。」常伯志道:「這龜兒子,咱們先去把他的劍盜來,殺殺他的威風。」章進叫道:「咱們一個一個先去鬥鬥他,即使算勝他不了,也教他這兩天中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一方面總舵主好好休息兩天,精神力氣就勝過他了。」群雄嘩然大笑,覺得他這傻主意倒也頗有道理。 正議論間,馬家的一個莊丁過來對馬善均道:「老爺,那王維揚王老頭兒仍舊不肯吃飯,只是大罵。」馬善均道:「他罵甚麼?」那莊丁道:「他罵御林軍做事沒道理。他說他在江湖上行走幾十年,人人都敬重他。那知這次給皇家保鏢,反而給不明不白的扣在這裏。」無塵笑道:「他威震河朔,到咱們江南來,嘿,就得吃些苦頭!」徐天宏心念一動,說道:「我這裏有個『卞莊刺虎』之計,各位哥哥瞧著是否使得?」他把計策一說出來,眾人無不拍掌大笑。趙半山連說:「妙計,妙計!」周綺笑著不住搖頭,對徐天宏扁扁嘴。 陳家洛笑道:「這未免有點不夠光明磊落。不過對付小人,也不必儘用君子之道。孟大哥,你去和那威震河朔說去罷。」 王維揚在齊魯燕趙之地縱橫四十年未遇絲毫挫折,那知一到江南,就如此不順遂之事,他在斗室裏不肯吃東西,大叫大嚷,一定要見御林軍的統領評理。正在吵鬧之際,室門開處,進來一個中年漢子,身上穿著御林軍的軍官服色,這人是孟健雄喬裝假扮的,他為人精明幹練不讓衛春華,所以陳家洛派他來辦這件事。 孟健雄走進室來,漫不為禮,大剌剌地往椅上一坐,說道:「你就是威震河朔麼?」王維揚心中有氣,說道:「不錯,這外號是江湖上朋友送的,可不是我自己高興起的,要是福統領瞧著不順眼,趕明兒我遍告江湖上朋友,把這外號撤了就是。」 孟健雄冷冷的道:「福統領是宗室貴族,才不來理你們江湖上這一套呢。」王維揚道:「那麼我好好替皇上保鏢,護送寶物到杭州來,路上沒出一點兒亂子,幹麼把我老頭子不明不白的扣在這裏?」孟健雄道:「你真的要知道?」王維揚道:「當然哪!」孟健雄道:「只怕你年紀老了,受不起這個驚嚇。」王維揚最恨別人說他年紀大不中用,潛用內力,在桌子角上猛擊一記,木屑紛飛,桌角竟被他打了下來,怒道:「我王維揚年紀雖老,雄心猶在,上刀山下油鍋,皺一皺眉頭不算好漢。怕甚麼驚嚇?」 孟健雄道:「王老英雄倒真還有兩下子。嘿嘿,江湖上有兩句話,說甚麼『寧碰閻王,莫碰老王;寧挨三槍,莫遇一張。』是麼?」王維揚道:「那是黑道上朋友給我老頭子臉上貼金說的話。」孟健雄道:「幹麼『老王』要放在『一張』上面?難道老王的武功本領,要蓋過那姓張的不成?」 王維揚霍地立起,跨上一步,說道:「啊,是火手判官要稱稱老夫的斤兩!我老糊塗啦,竟沒想到這一著。」孟健雄道:「張大人是我上司,你總知道罷?」王維揚道:「我知道張大人是在御林軍。」孟健雄道:「你認識他老人家罷?」王維揚道:「咱們雖然同在北京,武林一脈,但他是官,我是民,我久仰他英名,可惜沒福氣相識。」孟健雄道:「照啊,咱們張大人也是久仰的了。現在他也在杭州。他說,在北京的時候,天子腳下,為了一點虛名而傷和氣,鬧出來不好看,既然現下都在外鄉,張大人有三件事要和王老英雄相商。只要你金言一諾,馬上可以出去。」 王維揚怒道:「好哇,我是被你們御林軍扣著,有甚麼事,還不憑你們說,何必要我答應?」孟健雄道:「這些事很容易辦哪,老鏢頭何必動怒?」王維揚道:「火手判官要我怎樣?」孟健雄道:「第一件,請老鏢頭把『威震河朔』的外號撤了。」王維揚道:「哼,第二件呢?」孟健雄道:「要請你把鎮遠鏢局收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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