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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曾圖南道:「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兄弟可以拍胸膛擔保,李將軍以後絕不致為這件事而來與貴會為難。第二件呢?」衛春華道:「咱們四當家文泰來關在將軍署,曾大人是知道的了?」曾圖南「哼」了一聲。衛春華道:「他是欽犯,李將軍便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將他釋放,這是咱們知道的,可是陳當家想念他得緊,今晚要見他一見。」曾圖南心頭沉吟,隔了一會道:「這件事情很是重大,兄弟不敢作主,我去問過李將軍再來回話。陳總舵主可還有第三件意思麼?」衛春華道:「沒有了。」

  曾圖南告辭回去,過了一個時辰,又來求見,仍是衛春華接見。曾圖南道:「李將軍說:文四當家所犯的案子重大之極,本來是絕不能讓人探監的。」衛春華道:「本來嘛!」曾圖南道:「不過陳總舵主既然答應交還玉瓶,李將軍也只得拼著腦袋不要,讓陳總舵主一見。但是有兩件小事,要請陳總舵主俯允才好。」衛春華道:「請曾大人說出來聽聽。」曾圖南道:「第一,這是李將軍先為了交朋友才捨命答應的事,要是給人知道了,可是天大的禍事——」

  衛春華道:「李將軍要陳當家答應,此事絕不可洩露一字半句,是不是?」曾圖南道:「正是。」衛春華道:「這件事我代咱們當家答應了。」曾圖南道:「第二件是,要探監只能陳總舵主一個人去。」衛春華笑道:「陳當家也想到李將軍此顧慮,他當然怕咱們乘機劫牢。好罷,這件事我也答應了。探監是陳當家一個人去,我可沒答應不劫牢。」

  曾圖南道:「衛大哥是英雄好漢,千金一諾。我就去回報。今晚請陳總舵主到將軍署來便了。」衛春華道:「陳當家與文四當家見面,不免要談咱們會中要事,不能讓別人偷聽。這個張召重可不能讓他在旁邊礙手礙腳。」曾圖南微一沉吟,說道:「好,由李將軍借故請他便是。」衛春華道:「咱們在江湖上混飯吃,道義為先,只要李將軍遵守咱們今日所約之事,他的如夫人和玉瓶著落在我們身上送還。」曾圖南一揖,道:「兄弟先此謝謝!」

  群雄待曾圖南走了之後,聚在大廳中等候陳家洛調兵遣將,相救文泰來。陳家洛道:「七哥,仍舊請你分派罷。」徐天宏只是沉吟不語,過了半晌,說道:「現在把張召重那扎手的傢伙調開了,總舵主又可到裏面相機行事,劫牢當然是容易得多。只是李可秀不是傻子,他一定也防到咱們這一著。咱們要先計算他怎樣應付,然後給他個出其不意。」陳家洛道:「正是。」趙半山道:「我想他多半是調集重兵,包圍地牢的出口,說不定再請大內的高手侍衛來協助,只放總舵主一人進去,也只放總舵主一人出來。」常赫志道:「咱們一定得在將軍署外接應,以防他們對總舵主不利。」徐天宏道:「接應當然是要的,只是我想他不敢對總舵主怎樣,因為他的小老婆和玉瓶還在咱們這裏。」

  大家談了一會,都覺得現在形勢已比今日上午有利,一則已知道地牢的地形和機關,再則陳家洛可在裏面裏應外合,只是李可秀的防備卻也比上午充分,單憑硬攻,未必一定成功。無塵叫道:「咱們今晚就他們決一個生死存亡,這口氣再也吞不住啦。」

  陳家洛忽道:「有了。七哥,我去見四哥時穿上寬大的披風,頭戴風帽面罩,只裝作不願給人發現面目——」徐天宏已知陳家洛的意思,道:「這樣得一人,失一人,絕非善策。」無塵道:「總舵主,你把話說完。」陳家洛道:「我進了地牢之後,和四哥換過裝束,讓他出來,看守的人只道是我。你們在外接應,一舉把四哥救出去。」無塵道:「那麼你呢?」陳家洛道:「皇帝老兒和我特別有緣,等到他們發現已經調包,自然會放我出來。」

  衛春華道:「總舵主這辦法確是一條妙計,只是你是一會之主,絕不能輕易涉險,這件事讓我去做。」一時之間,群雄紛紛上前,都欲自薦。陳家洛道:「各位哥哥,不是我自逞剛勇,實在只是我最適合。要是你們隨便那一位去,把四哥救出,然而自己失陷在裏面,咱們是一樣的手足兄弟之情,不見得四哥就比那一位哥哥更為親近。」楊成協道:「總舵主去做這事,那總不妥。」陳家洛道:「各位有所不知,皇帝老兒曾和我擊掌為誓,咱們兩人絕不互相加害。」於是他把昨晚在海塘邊兩人起誓的經過情形說了一遍。徐天宏道:「皇帝老兒陰險狠毒。他說的話未必算數。」陳家洛執意要這麼辦。徐天宏道:「既然如此,咱們來個兩全之計。」

  駱冰見群雄都欲以身代文泰來出來,心裏又是感激,又是難受,怔怔的說不出話來。周仲英站在一旁,見紅花會眾人個個義氣深重,不禁暗暗佩服,心想:「近年來紅花會名聞江湖,會中人物確是非同小可。」見駱冰神色有異,走近她身邊,說道:「文四奶奶,你寬心。咱們且聽天宏說說看。」

  徐天宏道:「總舵主這條金蟬脫殼之計,本來十分高明,只是稍微冒險了一點。我想,咱們還是照做,不過等四哥一救出,咱們立即進攻地牢,接應總舵主出來。」群雄都覺首領涉險,心中不安,但實在也別無他法,只得都答應了。駱冰走到陳家洛面前,施下禮去,說道:「總舵主你這番情意,咱們夫妻粉身碎骨也難以報答——」說到這裏,眼圈兒又紅了。陳家洛還了一揖,道:「四嫂快別這樣,咱們兄弟情逾骨肉,那裏談得上『報答』兩字?」

  當下佈置已畢,陳家洛披上黑色大氅,領子翻起,一頂風帽低低垂下,只露出了兩隻眼睛,與衛春華兩人逕投將軍署來。此時已近黃昏,天邊明星初現。到得將軍署外,只見一人迎了過來,低聲問道:「來的可是陳總舵主麼?」衛春華點點頭。那人道:「請跟我來,這位請留步。」衛春華站定了,望著陳家洛跟隨家人進了將軍署。暮色蒼靄,群鴉歸巢,衛春華心中起伏不定,不知陳家洛此去是吉是兇。不一會,紅花會眾兄弟都化了裝疏疏落落的來了,散在將軍署四周,待機而動。

  陳家洛進入署門,只見滿署都是兵將,手執兵刃,嚴陣以待。經過了三個院子,那人把他引到一間廂房之中,說道:「請稍寬坐。」自己走了出去。不一會,杭州將軍李可秀走了進來,拱手說道:「幸會幸會。」陳家洛把大氅揭開,露出臉來,笑道:「前日湖上一會,不意今日再逢。」李可秀道:「現在就請去見那犯人,請隨我來。」兩人剛走到門口,忽然一名親隨氣極敗壞的奔了過來,說道:「皇上駕到,將軍快出去接駕。」李可秀吃了一驚,對陳家洛道:「只好請你在此稍待了。」陳家洛看他神色不似作偽,點點頭,回身坐下。

  李可秀急奔出去,只見滿衙門都是御前侍衛,乾隆已走了進來。李可秀忙跪下參見行禮。乾隆道:「你準備一間密室,我要親審文泰來。」李可秀把乾隆迎到自己書房。御前侍衛在書房前後左右各間房中佈得密密層層,屋頂上也都有侍衛守望。乾隆對白振道:「我有機密大事要問這犯人,不許有一人聽見。」白振道:「是,是!」退了出去。不一會,文泰來戴著腳鐐手銬,由四名親兵放在胡床上抬進房來。親兵叩頭出去,書房中只剩下乾隆與文泰來兩人,一時間靜寂無聲。

  文泰來此時傷勢已大體恢復,只見手腳都被銬住,坐在胡床上動彈不得。他抬頭一望,吃了一驚,原來他隨老當家于萬亭進宮時,曾和乾隆見過一面,此時忽然又在杭州相遇,自然是大出意外。乾隆道:「你身上的傷全好了麼?」文泰來冷然道:「多謝你關心,差不多全好啦。」乾隆道:「那很好,我要他們請你來北京,有點事情和你商量,那知雙方起了誤會,我已經責罰過他們了,你不必再介意。」文泰來聽他話說得漂亮,怒氣上升,「哼」了一聲。

  乾隆道:「上次你與你們姓于的首領來見我,咱們本擬商量大事,那知他回去竟一病不起,可惜可惜。」文泰來道:「要是于老當家不死,他今日也是被鎖在這裏了。」乾隆哈哈大笑,道:「你們江湖上的漢子總是生性耿直,肚裏有甚麼話就說甚麼。我想問你一句話,你老實答了,我馬上放你回去。」文泰來道:「你放我?哈哈,你當我是三歲小孩?我知道你不殺我,你是吃不下飯、睡不著覺,你到今日還不下手,就是想問問我。」乾隆笑道:「那你也未免太多疑了。」他說到這裏,聽到門外有一點輕微聲息,似乎是一個人在強忍咳嗽之聲,一個箭步竄到門邊把門一推,門外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

  乾隆左右一望,把門帶上,問道:「你們那姓于的首領後來和我說的話,都告訴了你麼?」文泰來道:「你指的是甚麼話?」乾隆凝住目光望他,文泰來雙目回視,毫不退避。過了半晌,乾隆轉開了頭,低聲道:「關於我身世的事。」

  文泰來心中盤算,自己既落入他的手中,總是有死無生,不過紅花會大夥已到了杭州,如能拖延一些時日,他們可以設法劫牢救人,於是說道:「他沒有說。你是皇帝,是前朝皇帝和皇太后的兒子。你的身世誰人不知,有甚麼好說的?」

  乾隆道:「那麼那天你們深夜來見我,你知道是為了甚麼事麼?」文泰來道:「于老當家說以前曾幫過你一個大忙,最近咱們紅花會經費短缺,所以他要問你要一百萬兩銀子。那知你非但不給,反而把我捉拿在此。有朝一日我脫離災難,總要把你這忘恩負義的事全部兜出去。」乾隆哈哈大笑,心中一寬,偷眼看文泰來臉色,見他氣憤異常,似乎不是作偽,心中半信半疑,說道:「既然如此,我只好把你殺了,否則你出去要敗壞我的聲名。」文泰來道:「誰教你不早殺呀?你殺了我,飯也吃得下,覺也睡得著,見到皇太后時也不用心裏懷著鬼胎啦。」乾隆倏然變色,問道:「皇太后怎麼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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