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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第十七回 揮拳打穴開鐵銬

  跪在地下的張老爺、矮子等一干人眾,也都站了起來,大笑不已。那青年公子向矮子道:「七哥,你真不枉了『武諸葛』這三字!」

  原來扮變戲法的是徐天宏,跟在他身後的是周綺和安健剛,扮張老爺的是馬善均,扮福康安的是陳家洛,扮鬧事軍官的是常赫志和孟健雄等一干人,扮張老爺家人的是楊成協等一干人。在路上哨探鏢行的是衛春華,他回去一報,徐天宏定下了一條計策,但想到鏢師中韓文沖識得紅花會人眾,所以由趙半山扮作鄉下佬,騎了駱冰的白馬,把他引到松林中,常伯志出來一幫手,兩人當時把他拿住。

  徐天宏變戲法全是串通好了的假把戲,那氈帽是有夾層的,張老爺和家人身上所藏的鼻煙壺和戒指都各有一對,徐天宏拿去一隻,他們從自己袋裏又拿出一隻來,別人那裏知道?至於皮盒之中自然沒有文書變進去,只是這樣一鬧,陳家洛進來時,鏢頭和侍衛們已攪得頭昏眼花,不會再有絲毫疑心。徐天宏預定計策,只教陳家洛扮一個大官,那知陰差陽錯,他相貌竟和福康安一模一樣,幾個侍衛們上來請安行禮,這個計策更加行得天衣無縫。

  陳家洛撕去封皮,打開皮盒,一陣耀眼,只見盒中一對一尺二寸高的羊脂白玉瓶,晶瑩柔和,光潔無比,伸手一摸,只覺一陣溫暖,瓶上繪著一個美人。這美人長辮小帽,作維人少女裝束,畫得美艷無匹,光彩逼人。陳家洛看得獃了,真不信世間有此等人。

  眾人圍觀玉瓶,也都嘖嘖讚賞。駱冰道:「我見到霍青桐妹妹,以為她這人材已是天下無雙,那知瓶上畫的這人更美。」周綺道:「那是畫出來的,你道真的有這種美女?」駱冰道:「畫師如不見真人,我瞧他也想不出這樣好看的容貌。」徐天宏道:「我們把那位維人使者請來一問便知。」

  維人使者以為陳家洛一定是貴宦重臣,恭恭敬敬的行了禮。陳家洛道:「貴使遠來辛苦。請問尊姓大名。」那使者道:「下使名叫凱別興。不知官人是何稱呼?」陳家洛微笑不答。徐天宏忽然在旁插嘴道:「這位是杭州將軍李可秀李大人。」

  陳家洛和群雄一楞,不知他是甚麼用意。陳家洛道:「木卓倫木老英雄可好?」凱別興一楞,道:「李大人識得咱們族長?」陳家洛道:「我是慕名而已。請問貴使,瓶上所繪的美人是何等樣人。是真有其人呢?還是出於畫師意象?」凱別興道:「那是敝族最出名的畫師黑英所繪。這玉瓶本屬木老英雄的三小姐喀絲麗所有,所以這就是她的肖像。」周綺不禁插嘴:「那麼她是霍青桐姊姊的妹妹?」

  凱別興又是一驚,問道:「這位姑娘識得翠羽黃衫?」周綺道:「咱們有過一面之緣。」陳家洛想問問他霍青桐的近況,臉上一紅,正要開口,忽然馬善均從外面匆匆進來,低聲說道:「那杭州將軍李可秀領了三千清兵向這邊過來,恐怕是對付咱們來的。」陳家洛點點頭,對凱別興道:「貴使請下去休息,咱們再談。」凱別興打了一躬,說道:「這對玉瓶?」陳家洛道:「我自有安置辦法。」孟健雄把凱別興領了下去。陳家洛道:「各位哥哥,咱們只好先退出杭州。現在四哥未救出,和清兵接硬仗沒有好處。」駱冰恨恨不已,叫道:「李可秀關住大哥,咱們先殺了他小老婆。總舵主,你許不許?」陳家洛不解,道:「小老婆?」駱冰道:「是啊,咱們在將軍署拿住的那個妖嬈女人,就是李可秀的小老婆,叫甚麼艷紅。她本來又哭又鬧,現在給我幾個耳括子打得服服貼貼了。」群雄知她想念丈夫,無處出氣,不禁微笑。

  徐天宏道:「總舵主,你馬上寫一封信給李可秀,瞧他怎麼辦?」陳家洛會意,道:「好極!」提起筆來,寫了一封信道:

  「李大將軍勛鑒:今晨出獵,邂逅今正,知為將軍所愛,故特邀駕。謹此奉聞。紅花會會主 陳家洛拜上」

  陳家洛道:「衛九哥,請你馬上送去給李將軍,看他有甚麼答覆。楊八哥,請你跟在九哥後面接應。」楊衛兩人接令去了。陳家洛道:「李可秀寵愛他這小妾,或許不致輕舉妄動,但要是他奉了皇命,那麼他即使心有所忌,也不得不遵旨而行。七哥你瞧怎麼辦?」

  徐天宏道:「咱們本來想劫這玉瓶後,跟皇帝老兒講講買賣,那想這玉瓶如此珍貴美麗,我想皇帝見了一定愛不釋手,這樣,他答應回部的和議也大有可能。那麼咱們劫玉瓶,豈不是誤了木老英雄的大事?為了四哥一人而使天下兵連禍結,生靈塗炭,似乎也非善策。」陳家洛皺眉道:「話是不錯,但難道咱們把辛辛苦苦得來的玉瓶,就此送還他不成?」徐天宏道:「我盤算得一條計策,總舵主你瞧成不成?」當下把計謀說了出來。

  周綺獃獃的聽徐天宏說完,首先叫道:「太不光明正大,我不喜歡。」周仲英罵道:「聽總舵主吩咐,女孩子家莫多嘴。」周綺不響了,低聲嘮叨:「這不缺德麼?」

  陳家洛沉思了一下道:「又要不誤回部的和議,又要救回四哥,咱們只好這麼辦。七哥你去跟那使者說罷。」

  徐天宏去見回部使者凱別興,說道:「我引你去見皇上。」孟健雄捧了皮盒,盒中玉瓶已取出了一個,貼上封條,凱別興並不知情。三人來到巡撫府前,孟健雄把皮盒交給使者,向巡撫府一指,說道:「你自己去罷。」兩人奔回孤山,途中遇見楊成協和衛春華,說李可秀接到信後,又驚又怒,收兵回去了。

  群雄忙了半日,這時稍稍空閒,但都擔心徐天宏的計策不知是否能夠收效,大家聚在廂房中,或閉目養神,或閒談計議。到申牌時分,門房遞一張帖子來,說是有一位武官來拜會陳家洛,帖子上寫的是「後學曾圖南頓首」的字樣。馬善均笑道:「七當家,你的妙計多半成了,這姓曾的是李可秀的親信。」陳家洛道:「衛九哥,請你去見他罷。」

  衛春華來到客廳,只見一位身材魁梧的武官坐在賓位上,滿臉被滾油燙起的傷泡,兩人一揖,家人獻上茶來。衛春華道:「曾大人要見敝當家,不知有何見教?」曾圖南道:「我是奉上司李將軍差遣,想與貴會陳總舵主商量一件要事。」衛春華道:「敝當家現在沒空,曾大人對我說也是一樣。」曾圖南心想我是朝廷命宦,來見你們這種江湖道已是屈尊,居然他還搭架子不見,心頭十分冒火,但既然是有所求而來,只得強抑怒氣,說道:「李將軍剛才收到陳總舵主的一封信,知道他的如夫人在貴會這裏,盼望陳總舵主放她回去,李將軍自然另有一番心意。」衛春華道:「這個好辦,我想咱們陳當家無有不允。」

  曾圖南道:「還有第二件事,那是關於回部的玉瓶。」衛春華「哼」了一聲,並不答腔。曾圖南道:「回部派人送了一對玉瓶來求和,皇上打開皮盒,發見少了一個,天顏很是震怒,一問使者,說曾有一位青年貴宦問過他話,那人自稱是杭州將軍李可秀。皇上把李將軍叫去一問,李將軍自然是莫名其妙。幸虧皇上聖明,知道李將軍絕不會做這等事,其中必有別情,所以倒也沒有十分怪罪。」衛春華輕描淡寫地道:「那很好呀。」曾圖南道:「然而皇上說,這事要著落在李將軍身上,限他三天之內,把失去的玉瓶找到交還,否則——」衛春華道:「找不到怕要革職查辦罷?其實呢,不做官也很清閒呀。」

  曾圖南只好不理他的嘲諷,說道:「咱們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我今天是特地來求貴會把玉瓶交還的。」衛春華仍舊不動聲色,淡淡地說道:「玉瓶甚麼的,我們倒沒聽說過。不過李將軍既然遇到了這種難題,曾大人又親自光降,咱們幫忙找找,那是可以的。」

  曾圖南見他推得一乾二淨,然而口風中半軟半硬,知道對手是十分厲害的腳色。他是李可秀部下第一得力的人材,武藝雖不甚高,但精明幹練,很會辦事,一聽衛春華的口氣,知道和這種江湖上的漢子打交道,越爽快越有結果,於是說道:「李將軍說,他對貴會陳總舵主雖然慕名已久,可是一向沒機會結交親近,今日貿然來求這樣兩件大事,無功不受祿,他心中也是過意不去。所以陳總舵主有甚麼意思,請不客氣的吩咐下來。」衛春華道:「曾大人十分爽快,那再好沒有。咱們陳總當家意思,第一件,咱們紅花會今天早晨得罪了李將軍的地方,要請他大肚包容,既往不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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