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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第十五回 異事疊見贈異寶

  陳家洛此時酒意已有七八分了,猛抬頭,只見皓月斜照,在湖中殘荷菱葉間映成片片碎影,心中一驚,問徐天宏道:「今兒是十幾,這幾天忙得日子也忘啦!」徐天宏道:「今兒十七,前天不是咱們一起過中秋的麼?」陳家洛微一沉吟,說道:「周老英雄、道長、眾位哥哥,今兒大家忙了一晚,總算沒失面子,文四哥的下落也有了消息。現在請大家回去休息。明天我有點私事,後天咱們就著手打救四哥。」徐天宏道:「總舵主,要不要那一位兄弟陪你去?」陳家洛道:「不必了,這件事沒危險的,我獨個兒在這裏定一定神,要想想事情。」眾人把船靠岸,與陳家洛別過,上岸回去。楊成協、衛春華、章進、蔣四根等都已喝得半醉,在杭州街上,一路挽臂高唱,歡呼而行。玉如意等人,自有杭州本地的兄弟去打賞不提。

  陳家洛眼望眾人去遠,跳上一艘小船,木槳撥動,小船在其平如鏡的湖面上輕輕的滑了過去,船到湖心,陳家洛收起木槳,獃望月亮,不禁流下淚來。原來八月十八是陳家洛生母徐氏的生辰。他離母十年,這次重回江南,生母卻已亡故,竟不能趕上相見一面,想起母親慈容笑貌,從此人鬼殊途,不由得悲從中來。適才聽徐天宏一說日子,已自忍耐不住,此刻眾人已去,忍不住放聲慟哭。在船中放聲大哭起來。他剛才聽徐天宏一說日子,但自己是總舵主身份,不便當眾悲泣,等眾人走後,才在湖心慟哭。

  這邊哭聲正悲,那邊忽然傳來格格輕笑。陳家洛一聽,忙止哭聲,回頭一望,只見一艘小船緩緩划來,待船駛近,月光下見一人從船尾站了起來,身上穿著淺灰長袍,把手一拱,叫道:「陳公子,一個人還在賞月麼?」

  陳家洛看得明白,那人竟是陸菲青那姓李的徒弟,剛才就是站在乾隆身後的,不知他一人重回又有何事,忙拭乾眼淚,抱拳回禮,說道:「是李大哥,找我有甚麼事?」李沅芷輕輕一縱,落在陳家洛船頭,笑道:「你要知道你那金笛秀才兄弟的消息麼?」

  陳家洛心中一驚,道:「請李大哥坐下細談。」李沅芷一笑坐下,伸手到湖中弄水。這時月亮倒影剛巧映在船邊,李沅芷撥動湖水,水中月亮都被弄得碎亂了。陳家洛問道:「咱們的余兄弟你可見到了麼?他在那裏?」李沅芷笑道:「我當然知道,可是偏不告訴你。」陳家洛聽她這句話,一時怔住了,心想這姓李的小子簡直古怪,說話倒像一個刁蠻女郎。李沅芷那天摟著霍青桐肩膀的那副親熱神態,這時又湧上心頭,不知怎的,對她有一種說不出的厭惡之感。

  李沅芷玩了一陣水,右手濕淋淋的伸上來,不住向空中彈水,月光下見陳家洛眼圈紅紅的,淚痕未乾,奇道:「咦,你哭過了麼?剛才我聽到一個人哭,原來是你。」陳家洛別過了頭,不去睬她。李沅芷心中一軟,柔聲說道:「你是不是牽記你文四哥和余十四弟呢?你別難過,我告訴你,他們兩人都好好活著。」陳家洛本想細問,但聽她一副勸慰小孩子的語氣,很是不快,心想:「就是不靠你報信,我們也能查得出來。」仍舊悶聲不響。

  李沅芷問道:「我師父呢?他也到杭州了麼?」陳家洛道:「怎麼?陸老前輩沒和你在一起麼?」李沅芷道:「當然啦,那晚在黃河渡口一陣大亂,就沒再見他。」陳家洛道:「陸老前輩武功驚人,一定不會有甚麼錯失,你放心好啦。」李沅芷道:「你們紅花會勢力這麼大,幹麼不派人去找找他?」陳家洛聽她說話很沒禮貌,更是不喜,但他究竟極有涵養,說道:「李大哥說的是,明兒我就派人去打聽。」

  李沅芷隔了一會,說道:「我聽余師哥說,你的武藝好得了不得。我不信,他說你做我師父都可以,難道你比我師父強麼?」陳家洛聽她說話不知輕重,微微一笑,道:「陸老前輩是武林中罕見的高手,我給他做徒弟,他還不見得肯收呢。他要收徒弟,一定得收資質聰明的人。」李沅芷笑道:「啊喲,別當面捧人家啦。我剛才見你拋了四隻酒杯,內勁用得好極啦。不過你們紅花會的人對你這麼服服貼貼,比見老子還恭敬,我可有點不服氣。」陳家洛「哼」了一聲,心想:「要人敬服又不是靠武功來壓人,這點你不懂,我也懶得跟你多說。」他見李沅芷又稚氣又刁鑽,不覺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當下說道:「天快亮啦,我要上岸去,再見罷!」說罷舉起槳來,等她跳回自己船上去。李沅芷大不高興,說道:「雖然別人都服你,你可不必對我這麼驕傲!」

  陳家洛聽了她這句話,氣往上衝,當時就要發作,但轉念一想,自己領袖群倫,為紅花會眾豪傑之長,不能隨便動怒,而且這姓李的年紀比自己小,未免不值,當下強抑怒氣,舉槳划船。李沅芷也是自小被順慣了的人,陳家洛越不理睬她,心中也越不高興,悶在船頭,一時下不了台。

  一艘小船將近划到三潭印月,李沅芷冷笑了一聲道:「你不必神氣。你要是真狠,幹麼一個人偷偷的躲在這裏哭?」陳家洛仍舊不理。李沅芷道:「我跟你說話,難道你沒聽見?」陳家洛呼了一口氣,側目斜視,心想:「你這小子真是不識好歹,連你師父都對我客客氣氣,你竟敢對我這樣無禮。」李沅芷冷冷的道:「我一片好心來告訴你消息,你卻不理人家。沒我幫忙,看你救不救得出你的文四哥。」陳家洛秀眉一揚,道:「憑你就有這樣大本領?」李沅芷道:「怎麼?你瞧不起人?那麼咱們就比劃比劃。」手腕一翻,從腰間拔出寶劍。

  陳家洛本來瞧在陸菲青面上,對她一再忍讓,見她忽然拔劍出鞘,心中突然一動,她剛才站在乾隆背後,和統兵的將軍神態很是親熱,難道竟是敵人不成?一方面又覺得奇怪,平素自己氣度雍容,不知怎樣,對這人卻是說不出的厭憎,只見她容顏秀雅,俊目含嗔,一時倒捉摸不定她到底是何等樣人,於是說道:「你剛才站在皇帝背後,是假意投降呢,還是在朝廷做了甚麼官職?」李沅芷道:「全不是。」陳家洛道:「難道那些清廷走狗之中有你的親人不成?」

  李沅芷一聽罵他父親是走狗,怒火大熾,迎面的就是一劍,罵道:「你這小子怎麼出口傷人?」陳家洛見她當真動手,心想這人果然和清廷官員有所牽連,這時不必再行客氣,喝道:「好哇,我找你師父算賬去。」身子一偏,讓開了刺來的一劍。李沅芷使開在師門所學的柔雲劍術,待陳家洛剛站起身,一劍平刺他的胸膛。陳家洛不避不讓,待劍尖剛沾胸衣,突然一吐氣,胸膛向後陷進三寸。其時李沅芷力已用足,劍尖已刺他不到,她見陳家洛功力深湛,心中大駭,怕他隨手進擊,雙足一點,反身跳到湖中三潭印月石墩之上。那石墩離船很遠,頂上又光又滑,李沅芷居然穩穩的站在那裏,陳家洛心想此人造詣也自不凡,倒也不可輕敵。他本想空手進招,一見她施展武當派上乘輕功,自己與張召重對敵過,深知武當派武功十分厲害,於是斜身縱起,從垂柳梢下穿了過去,等到站上另一個石墩時,手中已執著一條柳枝。

  李沅芷見他身法奇快,自己竟看不出他怎樣攀折柳枝,不由得暗暗吃驚,但到此地步,也只得硬起頭皮和他一拼,嬌叱一聲:「看劍!」左掌護身,縱向陳家洛所站的石墩上來,同時劍走偏鋒,向他左肩刺去。

  三潭印月是西湖中的三座小石墩,浮在湖水之上,中秋之夜,杭人習俗用五色彩紙把潭上小孔蒙住。此時中秋已過,但彩紙尚在,月光從墩孔中穿出,倒映湖中,繽紛奇麗。月光映潭,分塔為三,空明朗碧,就似湖下別有一湖。只見一個灰色人影,疾如飛鳥般在湖面上掠過,劍光閃處,與湖中彩影交相輝映。

  陳家洛身子微偏,柳枝揮向對方後心。李沅芷一擊不中,右腳在石墩上一點,「鳳點頭」讓過揮來的柳枝,斜刺裏搶到另一個石墩之上,稍一凝神,使招「玉帶圍腰」,先將寶劍接連不斷的繞身揮動,再和身縱了過去,心想這一下非把你逼到左邊石墩上不可。陳家洛居然不退,待她撲到,身子突然拔高丈餘,頭下腳上,柳枝當頭揮下。李沅芷舉劍一撩,那知柳枝順著劍身平面彎了下來,在她臉上一拂,有如吃了一記耳光,熱辣辣的十分難受,不暇思索,低頭又竄到左邊石墩之上,待得站定,見陳家洛也已落下,衣襟當風,柳枝輕搖,顯得十分瀟灑。

  李沅芷這時動了真怒,劍交左手,右手從囊中掏出一大把芙蓉金針,連揮三揮,三批金針分上中下三路向陳家洛打去。陳家洛在石墩上無處可避,雙腿外挺,整個人平臥湖面之上,左臂平伸,手掌按住石墩頂上,全身臨空,三批金針從他手臂上掠過,嗤嗤嗤的落入湖中。他左掌一用勁,人已躍起,身上居然沒濺著一點水,李沅芷三招沒將他逼離石墩,知道自己絕非敵手,她古靈精怪,何等乖巧,叫道:「咱們後會有期,再見罷!」就要竄入小瀛洲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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