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金庸 > 舊版書劍恩仇錄 | 上頁 下頁
六三


  心硯要想轉身閃避,已經不及,危急中向前一俯身,一掌向范中思小肚上打來。范中恩左筆一撩,右筆急點心硯後心,這一招又快又準,眼見心硯無法躲避,忽然背後呼的一聲,似有一件極為沉重的兵刃向他襲來。范中思見多識廣,不暇襲敵,先救自身,扭轉腰腿,右筆自上而下,朝來人兵器上猛砸下去,只聽見「噹」的一聲奇響,火光四濺,來人兵器只稍沉得一沉,又向范中思腰上橫掃過來。這時他已看清對方兵器是一柄鐵槳,使槳的人竟是坐在船尾的梢公,他從剛才一擊中知道對方力大異常,不敢硬架,拔起身來,輕輕向船舷落下,準備欺身直進,去點那梢公的穴道。

  蔣四根解救了心硯之危,見范中思縱起身來,疾伸鐵槳入水一扳,船身轉了半個圈子,待范中思落下來時,船身早已不在原位。他「啊喲」一聲尚未喊畢,噗咚一響,身體二次落湖,水又灌入口裏。心硯拍手笑道:「捉迷藏捉到水裏去啦。」乾隆船上兩名會水的侍衛趕緊入水來救,將要游近,蔣四根已把鐵槳伸到范中思面前,他在水中亂抓亂拉,碰到鐵槳,管他是甚麼東西,馬上緊緊抱住。蔣四根舉槳向乾隆船上一揮,喝道:「接著!」把范中思從空中拋了過去。范中思的師叔方龍駿也是御前侍衛,忙搶前一步把師侄接住。范中思兩次落水,雖然都是由於自己粗心大意,但究竟不是對方憑真實功夫把自己打敗,在皇上面前這樣大大丟臉,說不定回去還到懲處,又是氣,又是急,濕淋淋的怔住了,站著那裏。

  方龍駿曾聽同伴說起心硯白天在三竺用泥塊打歪袖箭,讓御前侍衛丟臉,現在又作弄他的師侄,待心硯回到陳家洛身後,站了出來陰森森的道:「聽說這位小兄弟暗器高明之極、待在下請教幾招。」原來方龍駿外號毒蟾蜍,一生靠打毒蒺藜成名,手法既準,暗器毒性又厲害非凡,除他本門解藥,打中了無法可救,一見血三個時辰必死。各侍衛把心硯這小鬼頭都恨得牙癢癢地,見方龍駿挺身而出,俱各大喜,大家知道他暗器功夫罕逢對手,這小鬼今日非送命不可。

  陳家洛對乾隆道:「你我一見如故,不要讓下人們因口舌之爭而傷了和氣。這一位既是暗器名家,咱們請他在靶子上顯顯身手,以免我這小書僮接不住而受到損傷,兄台你瞧如何?」乾隆聽他說得在理,只得應道:「理應如此,只是倉卒之間,沒有靶子。」心硯縱身躍到楊成協坐的船上,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楊成協點頭,向坐在旁邊船中的章進招招手。章進跳了過來。楊成協道:「抓住那船的船梢。」章進依言抓住自己原來坐的那艘船的船梢。

  這時楊成協也已拉住船頭木槓,喝一聲「起!」兩人竟把一艘小船舉了起來,同時自己坐的木船也沉下去一截。眾人見兩人如此神力,不自禁的齊聲喝采。

  駱冰看得有趣,也跳上船來,笑道:「這真是一個好靶子!我來划船。」她把楊成協坐的那艘船划近陳家洛的遊艇去。心硯叫道:「少爺,這做靶子成麼?請你用筆畫一個靶心。」

  這時乾隆和他手下一般侍衛都驚得獃了。陳家洛拿起手中酒杯,抬頭飲乾,手一揚,酒杯飛出,「啵」的一聲,酒杯嵌在他們兩人高舉的木船船底,平平整整,毫沒破損,眾人又是拍手叫好。白振和方龍駿等高手見楊成協和章進舉船,覺得他們力氣果然大得異常,但也並沒擔心,後來見陳家洛運用內力把一隻瓷器的酒杯如鋼鐵般嵌在船底,這才暗皺眉頭,覺得此人武功非同小可。

  陳家洛笑道:「這酒杯就當靶心,請這位施展暗器罷。」駱冰把船划退數丈,叫道:「這樣太遠麼?」方龍駿更不打話,手上暗扣五枚毒蒺藜,連揮數揮,只聽得叮叮一陣亂響,瓷片四散飛揚,船底那隻酒杯已被打得粉碎。心硯從船後面鑽出來,叫道:「果然好準頭!」方龍駿忽起毒心,又是五枚毒蒺藜飛出,這次竟是對準心硯上下左右射來。

  眾人在月光下看得明白,齊聲驚叫。那方龍駿的暗器功夫當真厲害,手剛揚動,暗器已到面前,在眾人叫喊聲中,五枚毒蒺藜直奔心硯五處要害。心硯心中一寒,撲的滾倒,同時駱冰兩把飛刀也隨手發出,向對面射來的毒蒺藜打去,只聽見噹噹兩聲,飛刀和兩枚毒蒺藜墮入湖中。心硯一滾躲開兩枚,中間一枚卻無論如何躲不開了,正打在左肩之上。他當時也不覺如何疼痛,只覺一陣麻癢,站起身來,破口大罵。紅花會群雄無不怒氣衝天,小船紛紛划攏,擁上來要和方龍駿見個高下。清宮眾侍衛也覺得方龍駿這一手過於陰毒,用這種卑鄙手段去暗算對方一個小孩子,未免耍得太不漂亮,勢將為江湖朋友恥笑,但見紅花會群雄聲勢洶洶,各從長衣下取出兵刃,準備護駕迎戰。李可秀摸出胡笳,放在口邊就要吹動,調集兵士動手。

  陳家洛向紅花會眾人叫道:「眾位哥哥,東方先生是我嘉賓,咱們不可無禮,大家退開。」群雄一聽總舵主發令,當即把小船退後數丈。這時楊成協和章進已把舉起的木船放回水面。駱冰在看心硯的傷口。徐天宏也跳了過來詢問。心硯道:「四奶奶,七爺,你們放心,我痛也不痛,只是癢得厲害。」說著要用手去抓。駱冰和徐天宏一聽大驚,知道暗器上餵了極厲害的毒藥,忙把心硯雙手拿住。

  心硯大叫:「我癢得很,七爺,你放手。」徐天宏心中焦急,臉上還是不動神色,說道:「你忍耐一會兒。」轉頭對駱冰道:「四嫂,你去請三哥過來。」駱冰應聲去了。

  駱冰剛剛走開,一艘小船飛般划來,船頭站著紅花會的杭州總頭目馬善均。他跳上徐天宏的船,悄聲道:「七當家,西湖邊上佈滿了清兵,其中有御林軍和神策營,瞧來對咱們恐有不利。」徐天宏道:「有多少人?」馬善均道:「總有七八千人,在外圍接應的旗營兵丁還不計在內。」徐天宏道:「你立刻去召集杭州城內城外的兄弟,集合在湖邊候命,可千萬別露出痕跡來,每人身上都藏一朵紅花。」馬善均點頭應命。徐天宏又問:「馬上可以召集多少人?」馬善均道:「連我機房裏的工人,一起可以集合兩千人左右,再過一個時辰,等城外的兄弟們趕到,還有一千多人。」徐天宏道:「咱們的兄弟至少以一當五,三千人抵得一萬五千名清兵,人數也夠了,況且旗營裏還有咱們的兄弟,你去安排罷。」馬善均接令去了。

  這時趙半山的船也已划到,他看了心硯的傷口,不覺眉頭深皺,臉色淒慘,把他肩上的毒蒺藜輕輕起了出來,從囊中取出一顆藥丸,塞在心硯口裏,轉身向徐天宏淒然道:「七弟,沒有救了。」徐天宏大驚失色,忙問:「怎麼?」趙半山低聲道:「這暗器上的毒藥非常厲害,除使用的人本人之外,旁人無法解救。」徐天宏道:「他可以支持多少時候?」趙半山道:「最多只有三個時辰。」說著不禁要垂下淚來。徐天宏道:「三哥,那麼咱們就去把那傢伙拿來,逼他解救。」

  一言把趙半山提醒,他從囊中取出一隻鹿皮手套,戴在左手,縱身躍起,三個起伏,在三隻小船舷上一點,已縱到陳家洛和乾隆眼前,叫道:「陸公子,我想請教請教這位暗器名家的手段。」陳家洛見方龍駿打傷心硯,心頭十分惱怒,見趙半山過來心硯復仇,正合心意,對乾隆道:「我這位朋友打暗器的本領也還過得去,他們兩位一比試,一定精彩熱鬧,好看非凡。」做皇帝的人聽見有好戲可看,當然贊成,至於比試者有沒有性命危險,他並不放在心上,於是轉頭對方龍駿道:「去罷,可別丟人。」方龍駿應了。

  白振低聲道:「那是千臂如來,方賢弟可要小心。」方龍駿也久聞千臂如來的名頭,心中一震,不過自忖自己暗器從未遇過敵手,今日如將千臂如來打敗,那可就大大的露臉了,於是越身向前,抱拳說道:「在下方龍駿,要向千臂如來趙英雄討教幾手。」趙半山「哼」了一聲道:「果然是你,我本來想旁人也不會用這樣卑鄙的手段,這種陰損的暗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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