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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第十四回 劍氣沉沉發龍吟

  乾隆道:「叫康兒來。」一名內侍掀簾出去,帶了一個少年進來。陳家洛看這少年就是和他形貌相似之人。他站在乾隆身旁,神態十分親密,不似其餘大臣那樣畏縮。乾隆道:「傳李可秀。」內侍傳旨出去,一名武將進來叩見,說道:「奴才杭州將軍李可秀叩見聖駕。」乾隆道:「那紅花會姓文的匪首怎樣了?」陳家洛聽得談到文泰來,更是凝神傾聽,只聽見李可秀道:「他受傷很重,奴才正在延醫給他調理,要等他神智恢復之後才能審問。」乾隆道:「要小心在意。」李可秀道:「奴才不敢有絲毫怠忽。」乾隆道:「你去罷。」李可秀叩頭退出。

  陳家洛輕聲道:「咱們跟他去。」兩人輕輕溜下,腳剛著地,只聽見廳內一人喝道:「有刺客!」一道灰影直竄出來。陳家洛與趙半山奔至外院,混入士兵隊中。只聽見竹梆聲大作,登時大亂。那枯瘦老者率領了七八名藍衣壯漢,手執兵刃四處巡視。那老者目光炯炯,東張西望。陳家洛早已背轉身去,慢慢移向門旁。那老者突然大喝:「你是誰?」伸手向趙半山抓來。趙半山雙掌「如封似閉」,將他一抓化開去,腳下向門邊衝去。那老者緊緊跟隨,一掌向趙半山背心上劈下來。這時趙半山已到門口,聽到背後拳風,一矮身,正要回手迎敵,陳家洛已把上身兵勇的號衣脫下,反手摟頭向那老者蓋了下去。老者伸手拉住,兩人用力一扯,一件號衣斷成兩截。

  陳家洛把那半截號衣一揮,一運氣,號衣霹的一聲,直向那枯瘦老者打來,同時腳下毫不停留,筆直向門外竄出。那老者也真了得,伸手一抓,又在半截號衣上抓了五條裂縫,身子如影隨形,跟在陳家洛背後,剛跨出門,迎面一名兵頭前腳後,平平的當胸飛來,原來是被趙半山抓住擲過來的。那老者左臂一格,將那兵士撇在一旁,仍舊追了出去,就這樣慢得一慢,眼見敵人已闖出撫衙。同時後面二三十名侍衛一窩蜂般趕出來。那老者喝道:「大家保護皇上要緊,你們五人跟我去追刺客。」他手向五名侍衛一指,自己施展輕功,追到街上。只見兩個黑影在前面屋上飛跑。

  那老者一縱身也上了屋,一口氣奔過了數十間屋,和敵人相距已近,正要喝問,忽然前面屋下數聲呼哨,敵人似乎來了接應。那老者藝高人膽大,並不在意,仍舊鼓勁疾追,前面兩人忽然下屋,站在街心。那老者也跳下屋來,雙掌一錯,迎面向陳家洛抓去。陳家洛不退不格,哈哈笑道:「我是你主人好友,你這老兒膽敢無禮!」那老者在月光下看清楚了陳家洛面貌,吃了一驚,縮手說道:「你這廝果然不是好人,快隨我去見聖駕。」陳家洛笑道:「你敢跟我來麼?」

  老者稍一遲疑,心硯忽從陳家洛身旁竄出來,戟指罵道:「你這老不死,今天竟想抓我,我家公子看你主人面上,不來和你計較,我也看著我家公子面上,讓你一讓,你還在這裏撒甚麼野?」那老者怒吼一聲,其快如風,已欺到心硯身旁,一抓抓住他的手臂。心硯只感到手臂如一隻燻紅了的鐵鉗鉗住,又痛又熱,動彈不得。陳家洛和趙半山齊各大驚,雙雙來救,那老者把心硯一拋,兩掌分敵來人,心硯在空中打了一個跟斗,輕飄飄落下地來,他不敢再肆口舌。呼哨一聲,當先便走。

  這時後面五個侍衛也都趕上來了,陳家洛和趙半山向西退走。只聽見前面不住有呼哨之聲,那老者叫道:「追!」前面三人,後面六人,直向西湖邊奔去。湖邊是旗營駐防之處,俗稱旗下,那老者自忖那是官府力量最厚的地方,敵人逃到那邊,正是自入死地,於是放心趕來。

  六個人追到湖邊,只見陳家洛等三人跳上一隻西湖船,船夫舉槳把船盪入湖中。那老者見岸邊另有一隻遊船,和五名侍衛一齊落船,見船梢坐著一個船娘,青帕包頭,一身素衣,身材似乎十分苗條。那老道:「快開船,追上前面的船,重重有賞。」那船娘笑道:「怎個的?半夜三更還遊湖麼?我們當家的上岸去了,馬上就回來啦,你們幾位等一等成麼?」一名侍衛不耐煩,一刀把繫船的繩索砍斷,另一名侍衛花槍一撐,那隻西湖船就離岸數丈,掉過頭來。

  那船娘笑道:「啊喲,從來沒見過這樣性急的遊湖客人,真是一點也不懂風雅。」那老者不理她,一味催促追趕。船娘舉槳划船,眼見前面那艘遊船向蘇堤橋洞下溜去,一名侍衛拿起一塊船板,幫著撥水,兩船漸漸近,忽然湖旁殘荷叢中,垂柳影下,輕輕的滑出五艘船來,中間一艘特大,朱漆欄干,碧綠船篷,是一艘十分精緻的遊艇,艇上一人呼哨了一聲,陳家洛一提氣,縱到了遊艇之上。心硯也躍到艇裏,取出一件白紡綢長衫給他穿上,陳家洛一人站在船頭,手中摺扇輕搖,披襟當風,抬頭賞月,飄逸非凡,遠遠望去,恍如神仙中人。

  片刻之間,那老者所坐的遊船也已划近,他叫船娘止槳,高聲喝問:「朋友,你到底是那一路的,請留下萬兒來。」心硯從艇中鑽出來,高聲叫道:「我家公子早已和你主人通報姓名,我是他的書僮,沒姓沒名,公子叫我心硯。你叫甚麼名字,不妨說給我聽聽。我家公子是你主人朋友,咱們下人要是說得來,也不妨結交結交。」心硯年紀雖小,說話刁鑽刻薄,把那老者氣得鬚眉俱張,罵道:「小鬼,胡說八道!」

  趙半山站在另一艘船的船頭,這時亢聲說道:「在下是溫州趙半山,閣下可是嵩陽派的麼?」那老者道:「啊,朋友可是江湖上人稱千臂如來的趙當家?」趙半山道:「不敢,那是好朋友鬧著玩送的一個外號,實在愧不敢當。請教閣下的萬兒?」那老者道:「在下姓白,單名一個振字。」此言一出,趙半山和陳家洛都矍然一驚。原來白振外號「金爪鐵鉤」,是嵩陽派中數一數二的好手,大力鷹爪功三十年前即已馳名武林,一向不知他落在何處,那知竟做了皇帝的貼身侍衛。

  趙半山拱手道:「原來是金爪鐵鉤白老前輩,怪不得武功如此厲害。白老前輩苦苦相逼,不知有何見教?」白振道:「久聞趙朋友是紅花會的三當家,那一位是誰?」他突然心念一動,說道:「啊,莫不是貴會少舵主陳公子?」趙半山不答他的問話,說道:「白老前輩要待怎樣?」

  陳家洛摺扇一張,朗聲說道:「月白風清,如此良夜,白老前輩同來共飲一杯如何?」白振說道:「你黑夜闖撫台衙門,驚動官府,說不得,只好請你同去見我家主人,否則我回去沒法交待。我家主人對你甚好,也不致難為於你。」陳家洛笑道:「你家主人倒不是俗人,你回去對他說,湖上桂子飄香,素月分輝,如有雅興,請來聯句談心,共謀一醉。我在這裏等他便是。」

  白振心下好生為難,他今日眼見皇上對這人十分眷顧,恩寵異常,如得罪了他,說不定皇上反會怪罪,可是他夜驚聖駕,不捕捉回去又如何了結?心中好生委絕不下,忽然想起,闖衙的是他與趙半山兩人,這人既然不便擒拿,就單將趙半山捉拿回去,也就可以交代了,於是一個「燕子飛雲勢」,憑空拔起,落向趙半山的船頭。他人未到,抓先到,雙掌直伸,十指如鐵,分向趙半山面部及前胸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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