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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第七回 嚼餅置酒招薄怒

  陳家洛、陸菲青、及紅花會群雄都跟在周仲英身後,跟著他走過兩個院子。此時火勢更大,熱氣逼人,黑夜中但見紅光衝天,煙霧瀰漫。孟健雄、安健剛和宋善朋早已出去督率莊丁,協力救火。徐天宏大叫:「我們先合力把火救熄了再說。」周綺罵道:「你叫人放火,還假惺惺裝好人。」她剛才聽徐天宏一再大喊放火,認定他是燒鐵膽莊的罪魁禍首,滿腔悲憤,哪裏還顧到對方人多力強,舉刀劈面向徐天宏砍下。徐天宏快竄出一步。周綺還待要追,已被趙半山勸住。饒是周綺單刀在手,猛衝猛跳,但被趙半山伸手輕輕搭在刀背上,竟自進不得一步。

  周仲英對這一切猶如不見不聞,大踏步直到後廳。眾人一進廳,見那裏竟是一座靈堂,靈位前點著兩對白燭,素幡冥鏹,陰沉沉的一派淒涼景象。周仲英把白幕一掀,露出一具黑色小棺材來,棺材尚未上蓋。原來周仲英擊斃愛子後,因周綺外出未歸,所以未把周英傑成殮,以待周綺回來姊弟再見一面。

  周仲英喝道:「我兒子洩露了文爺的行藏,那不錯,你們要我兒子,好——你們拿去罷!」這時他心神激動,語音大變。眾人在黯淡的燭光下,見一個小孩屍身躺在棺材中,一時都摸不著頭腦。周綺叫道:「我弟弟還只有十歲,他不懂事,把姓文的藏身的地方說了出來。爹爹回來親手把弟弟打死了,把我媽媽也氣走了,這總對得起你們了罷?你們還不夠,把我們父女都殺了罷!」紅花會眾人一聽,不由得慚愧無已,都覺得周仲英實在義氣干雲,剛才錯怪他萬分不該,章進第一個是直性人,搶上兩步,向周仲英作了一揖,叫道:「老爺子,我剛才得罪你啦,章駝子給您陪罪。」說罷又向周綺一揖,道:「姑娘,你再叫我駝子,我也不惱。」周綺聽了想笑又笑不出。

  這時陳家洛以及罵過周仲英的駱冰、楊成協、徐天宏、等都紛紛過來謝罪。周仲英忙著還禮,心中難過之極,說不出話來。陳家洛叫道:「周老英雄對紅花會的好處,我們到死也不會忘記,各位哥哥,現在救火要緊,大家快動手。」眾人齊聲答應,紛紛奔出。此時火光燭天,屋瓦墮地,樑柱倒坍之聲混著莊丁們大喝叫喊,亂成一片。安西是中國出名的「風庫」,一年三百六十日幾乎沒有一天沒風,而且風勢最大不過。風助火威,水又不便,眼見大火已無法撲滅,鐵膽莊轉瞬就要燒成白地。

  眾人見周仲英痴痴的扶著棺材,神情有點失常。火燄這時已捲入廳來,衛春華、石雙英、蔣四根等都已撲出去救火。周綺連說:「爹,我們出去罷!」周仲英不理不睬,儘望著棺材中的兒子。大家知他不忍讓兒子屍體葬身火窟,所以捨不得離開。章進突一彎腰,說道:「八哥,你把棺材放在我背上。」楊成協抓住棺材兩邊,一使勁,把棺材提了起來,放在章進的駝背上。章進也不長身,就這樣彎著腰直衝出去。周綺扶著父親,眾人擁著逃到了莊外空地之上。走出不久,後廳屋頂就倒坍了下來,各人都暗說:「好險!」大家見火勢已無法抑制,都圍在周仲英身旁觀看。

  心硯忽地叫了起來:「啊喲,那鷹爪孫還在裏面!」一縱身,想衝入火場去救萬慶瀾出來,眾人連忙攔住,都說:「不能去,那太危險。」石雙英道:「這種人作惡多端,燒死了不冤。」駱冰道:「可惜便宜了鏢行的那小子。」陳家洛問道:「那是誰?」駱冰把童兆和的事說了。孟健雄把他來探莊和敲詐勒索的事也說了出來。徐天宏叫道:「對,一定是他放火!」眾人琢磨,都覺得必定是他,大家紛紛議論。徐天宏偷眼一望周綺,見她也正在偷眼看,兩人目光一對,忙都避了開去。陳家洛道:「我們馬上要抓這小子回來。徐七哥、楊八哥、衛九哥、章十哥,你們四位分東南西北路去搜,不管追到追不到,限一個時辰回報。」四人接令去了。

  這邊陸菲青和周仲英等人大家相見,互相道了仰慕。陳家洛又向周仲英一再道歉,說道:「周老前輩為了紅花會鬧到這步田地,大恩大德,我們真是永世補報不過來。我們一定去把周老太太訪尋回來,和老前輩團圓。鐵膽莊已完全燒毀,紅花會負責重新修造,各位莊丁弟兄所有損失,紅花會一定全部賠償。他們辛苦,在下另有一番意思。」周仲英眼見鐵膽莊已燒成灰燼,多年心血經營毀於一旦,當然也不免可惜,但聽陳家洛這麼一說,忙道:「陳當家的說哪裏話來,錢財是身外之物,你再說這等話,分明是瞧兄弟不起,不把兄弟當朋友了。」他素來最愛朋友,現在誤會冰釋,見紅花會眾人,奮不顧身的救火救人,對他又極為敬重感激,一時之間結交到這許多英雄人物,心中十分痛快,對鐵膽莊被焚這回事倒反而釋然於懷了。

  宋善朋和孟健雄查點莊中人數,除了有十數人被火灼傷外,幸喜沒人重傷和死亡。宋善朋把陳家洛剛才這番話悄悄說了,莊丁們聽說除了賠償損失外,另外還有賞賜,沮喪痛惜都為之大減。

  忙亂了一回,衛春華和章進先回來了,兩人向陳家洛報告,都說追出了六七里地,不見童兆和的蹤跡。又過片刻,徐天宏和楊成協也先後回來,說東西兩路數里內並無一人影,想是乘著大火,混亂中逃得遠了。陳家洛道:「好在我們知道這小子是鎮遠鏢局的,不怕他逃到天邊去,慢慢總抓得到。」他轉頭問周仲英道:「周老前輩,寶莊這些莊丁男婦,暫時叫他們到哪裏安身?」周仲英道:「我想等天明了,大家先到赤金衛。」徐天宏道:「小侄有一點意思,請老前輩瞧著是不是合適。」陳家洛道:「我們這位七哥外號稱做武諸葛,最是足智多謀。」

  周綺向徐天宏白了一眼,「哼」了一聲,對孟健雄道:「孟大哥,你聽,人家比諸葛亮還狠呢,他還會武!」孟健雄微微一笑。周仲英道:「徐爺請說。」徐天宏道:「那姓童的小子既然逃走了,敲詐沒敲到,那姓萬的又沒回去,我想鷹爪孫一定要報官,小侄以為鐵膽莊的人最好往西,暫時避一下風頭,等摸清了路數再定行止。現在往東到赤金衛,恐怕不大穩當。」周仲英閱歷極深,一經徐天宏點破,連聲稱是,說道:「對,對,老弟真不愧是武諸葛,明兒我們先奔安西州。安西我有朋友,借住十天半月的,絕不能有甚麼為難。」周綺見父親反而稱讚徐天宏,心中老大的不願意。她現在雖然已不懷疑燒鐵膽莊是徐天宏所主使的,但先前對他存了憎厭之心,總是越瞧越不順眼。

  陳家洛請宋善朋查點了一下人數,莊丁僕婦一共是六十一人。陳家洛命心硯從包裹中取出紙筆墨盒,在火把照耀下寫了一張字條,交給宋善朋道:「這次各位損失很重,兄弟萬分過意不去。各位到了安西,在在都要用錢,這裏是一點小意思,請各位賞臉收下。」宋善朋接過那張字條來一看,不由得獃了半晌,說不出話來。孟健雄走近一看,見字條上寫道:「憑條支紋銀一萬兩」八個大字,下面簽著一個花押,筆走龍蛇,看不清楚簽的是甚麼字。

  孟健雄道:「陳當家的,你的好意我們心領,這萬萬不能收。」陳家洛道:「這筆錢請宋爺到安西後到玉虛道觀去支取,其中是孟爺和安爺的寶眷各一千兩,宋爺五百兩,其餘六十二人每位一百兩,另外的餘數供各位路上使費。」孟健雄還要推辭,陳家洛道:「孟爺再不肯收,那就太見外了。」孟健雄望著師父,向他請示,周仲英素性愾慨豪邁,最討厭這種推來推去的客套,說道:「陳當家的既然有這個意思,你們就領謝罷。」宋善朋這才謝過收下。陳家洛所以不送周仲英和周綺銀錢,是特別尊重他們,周仲英對這點老懷甚喜,說道:「陳當家的,你總算瞧得起我老頭子。」說著連連拍他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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