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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孟健雄高聲叫道:「小師弟,我們進去罷,別在花園裏玩了。」周英傑道:「是啦。」他對張召重道:「孟師哥叫我呢。」張召重拉住他的手,把千里鏡直放到他面前。周英傑眼中露出十分喜愛的神色,小手顫動,輕輕說道:「我要是說了,爸爸回來會打死我。」張召重道:「你不必開口,我問你,問對了,你就點頭。」說罷就把千里鏡遞來,周英傑猶豫了一下,終於接了過去。張召重道:「他們躲在你媽媽房裏?」周英傑搖搖頭。張召重道:「在穀倉裏?」周英傑又搖頭,張召重道:「在花園裏?」周英傑緩緩的把頭點了一下。

  那邊孟健雄見張召重拉住周英傑問個不休,怕他洩露機關,慢慢的踱過來。張召重看花園中只有假山池塘,花木亭閣,並無隱蔽之處,不知文泰來等人躲在那裏,他抓緊時機,又問:「他們躲在那裏?」周英傑不語,眼睛望著亭子,嘴唇呶了一呶,張召重道:「亭子裏?」周英傑點點頭。張召重也不再問,撇下孩子,奔到亭中仔細一看,亭子四周是紅漆的欄干,空空曠曠,那裏有躲藏的地方。他跳上欄干,向亭子頂上一望,也無人影,跳下來沉吟不語,忽然靈機一動,對孟健雄笑道:「孟爺,在下武藝粗疏,可是有幾斤笨力氣,請孟爺指教指教。」

  孟健雄以為他抓不到人老羞成怒,要和自己動手,雖然對方人多,但也絕不能示弱,說道:「不敢不敢,兵刃拳腳,請你劃下道兒來罷。我是捨命陪君子。」張召重哈哈一笑,說道:「咱們是好朋友,何必動兵刃拳腳,傷了和氣。我來舉這張石桌子,待會請孟爺也來試試,我舉不起孟爺別見笑。」孟健雄心中大驚,可是又無法阻攔。

  瑞大林、成璜這一干人見張召重忽然要和孟健雄比力氣,心中都在納罕,不知他搗的是甚麼鬼,只見他摺起衣袖,右手抓住石桌圓腳,運用內力,喝一聲「起」,一張四百多斤的石桌子竟被他單手平平的端了起來。眾人齊聲喝采,叫道:「張大人好氣力!」采聲未畢,卻驚叫起來。石桌舉起,底下露出鐵板。

  且說文泰來躲在地窖之中,不一會聽見頭頂上有許多人走動之聲,來來去去,老不離開,只是聽不見他們的說話,正在氣惱之際,忽聽見頭頂砰的一聲巨響,接著一陣光亮耀眼,遮住地窖的鐵板已被人揭開了。眾人叫喊聲中,一個低沉的聲音喝道:「相好的,出來罷。」

  張召重等見文泰來躲在地窖之中,倒不敢馬上下去擒拿,因為要捉活口,也不能使用暗器,只守在地窖口上,手拿了兵刃,大聲呼喝。文泰來低聲對駱冰道:「咱們被鐵膽莊賣了。咱們夫婦一場,你答應我一件事。」駱冰道:「大哥你說。」文泰來道:「待會我叫你做甚麼,你一定得聽我話。」駱冰含淚點頭。文泰來於是大聲喝道:「我奔雷手文泰來在此,你們吵甚麼?」大家聽文泰來一喝,一時肅靜無聲。

  文泰來道:「我腿受傷了,放根繩索下來,吊我起來。」張召重回頭找孟健雄拿繩,卻找不到人,他不知跑到那裏了,忙命莊丁取繩來。繩索取到,成璜拿了,將一端放下地窖去,把文泰來吊了上來。文泰來一著地,用力一扯,成璜繩索脫手,文泰來大喝一聲,猶如半空打了一個響雷,手腕一抖,一條繩索直豎起來,他使用軟鞭中「反脫袈裟」身法,人向右轉,繩索從左向右橫掃,虎虎生風,勢不可當。

  武林中人說道:「練長不練短,練硬不練軟。」又道:「一刀、二槍、三斧、四叉、五鉤、六鞭、七抓、八劍。」意思說要學到兵器的初步功夫,學刀只需一年,而學鞭卻要六年,可見軟鞭是兵刃中一件難練的傢伙。但文泰來一藝通百藝通,運用功力把繩索當軟鞭使,勢力疾,向眾人頭面上橫掃而來。眾人出其不意,來不及抵擋,急急低頭避讓。那童兆和吃過文泰來苦頭,見他上來時早避在眾人背後,躲得遠遠的,還恐怕還要拚命,找自己晦氣,哪知越在後面越吃虧,前面的人一低頭,他等到見繩索打到,避讓已自不及,急忙中一轉身,繩索在他背上結結實實打了一下,撲地倒了。

  侍衛瑞大林和言家拳掌門人言伯乾一個拿刀、一個手持雙環,上前雙戰文泰來。余魚同對駱冰道:「咱們快去。」提一口氣,在石級上點了兩腳,縱了上來,手揮金笛,和總兵成璜打在一起。成璜使開少林棍法,棍長笛短,但反而被余魚同逼得連連倒退。駱冰行走不便,用長刀撐在石級上,一步一步走上來,快到頂時,只見地窖口上一個魁梧男子站著,她拈起飛刀,一刀向那人擲去。那人不避不讓,待飛刀飛到面前,突然伸出三根手指握住刀柄,這時飛刀刀尖距他鼻尖已不過寸許。

  駱冰見此人好整以暇,將她飛刀視若無物,倒抽了一口涼氣,舞起雙刀,傍到丈夫身邊去。那人接到飛刀,見上來的是一個年輕美婦,眉頭一皺,上前攔住,那正是武當派的名手張召重。他心高氣傲,不屑拔劍與女子相鬥,就拿了駱冰那柄刃鋒才及五寸的飛刀作匕首用,連續三下進手招數。駱冰武藝雖然不靈,手中雙刀家學淵源,仍把門戶封緊。相距四五合,張召重左臂前伸,攻到駱冰右臂外側,向左一撞,把她雙刀攔在一邊,運力一推,駱冰立腳不穩,又跌在地窖之中。

  那邊文泰來雙戰兩名好手,傷口奇痛,神智昏迷,如發瘋般亂掃亂打。余魚同施展金笛卻已搶得上風。張召重見他金笛中夾有柔雲劍法,笛子點穴的手法又是本門正傳,好生奇怪,正要上前喝問,那知余魚同一記「白雲蒼狗」,待成璜一讓,突然縱入地窖。原來他和成璜對打時,一副心思完全注意在駱冰身上,見他跌入地窖,也不知是否受傷,忙再跳入救援。這時駱冰已經站起,余魚同問道:「受傷了麼?」駱冰道:「不礙事,你快出去幫四哥。」余魚同道:「我扶你上去。」

  這時成璜拿了棍在地窖口向下猛揮,居高臨下,不讓他們上來。文泰來見愛妻不能逃脫,自己力氣已不能再行支持,一個踉蹌,直跌到成璜身後,快如電光石火,伸手在腰上一點,成璜身體一軟,被文泰來和身抱住,喝聲:「下去!」兩人直向地窖中跌去。

  成璜被點中了「肩貞穴」,已自動彈不得,跌入地窖後,文泰來壓在他身上,兩人都爬不起來。駱冰忙伸手把文泰來扶起。只見他臉上毫無血色,滿頭大汗,向駱冰勉強笑了一笑,「哇」吐出一口鮮血來。剛剛吐在她胸前衣上。余魚同懂得文泰來的用意,向上大叫:「讓路給我們上來。」

  張召重剛才見余魚同的武藝是武當派本門真傳,又見文泰來重傷之後仍能力敵兩個好手,不禁起了惺惺相惜之念,所以把駱冰推入地窖之後不再出手,哪知變起俄頃,成璜竟落入對方手中,這時投鼠忌器,聽余魚同一叫,只好向眾人揮手,讓出一條路出來。

  從地窖中出來的第一個是成璜,駱冰拉住他的衣領,一柄短刀對準他的後心。第三是余魚同,他一手扶著駱冰,一手抱住文泰來。四個人拖拖拉拉的走了上來。駱冰大喝道:「誰動一動,他就沒有性命。」四個人在刀槍叢中鑽了出去,慢慢走到後園門口。駱冰眼見有三匹馬縛在柳樹上,心中大喜,暗暗謝天謝地。這三匹馬是吳國棟等來堵截後門時帶來的。

  張召重眼見要犯就要逃脫,心想:「成璜死不死關我甚麼事?我把文泰來抓回北京,那才是大功一件。」他輕輕撿起文泰來丟在地下的繩索,運用內功突然一拋。「呼」的一聲飛出去繞住文泰來上身,竟把文泰來拉脫了余魚同之手。駱冰聽得丈夫一聲呼叫,關心則亂,早忘了去殺成璜,回身來救丈夫,那知她自己腿上受傷,邁不了兩步,已跌倒在地。文泰來叫道:「快走!快走!」駱冰道:「我跟你死在一起。」文泰來怒道:「你剛才答應聽我話的——」話未說完,已被瑞大林等擁上來按住。余魚同飛身過來,抱起駱冰,直闖出園門。一個捕快掄鐵尺想上來阻攔,被余魚同飛起一腳,踢在腿上,跌倒五六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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