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金庸 > 舊版書劍恩仇錄 | 上頁 下頁 |
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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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夕照荒莊俠士心 這一來,幾個行家全知道那書生身懷絕技,是故意來和這幾個公人為難了。李沅芷本來在為書生擔憂,怕他受公差欺侮,現在見他竟會點穴,還在裝腔作勢,覺得好不有趣。只聽見那使軟鞭的驚叫道:「師叔,點子怕是紅花會姓陳的小匪首。」那使劍和使鬼頭刀的聽了都心中一驚,連連退出數步。這時那使懷杖的公差已軟倒在地,動彈不得,被使軟鞭的將他拉在一邊。使劍的公差向書生喝道:「尊駕可是姓陳?可是紅花會的少舵主?」 那書生哈哈一笑,說道:「你們做公差的耳目倒靈通,知道紅花會少舵主姓陳。常言道:光棍眼,賽夾剪。可是這回你們卻走了眼了。在下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姓余名魚同。余者,人未之余也。魚者,混水摸魚也。同者,君子和而不同之同,非中發白,七筒八筒之筒也。在下是紅花會中的一個小腳色,坐的是第十四把交椅。」他把笛子揚了一揚,道:「你們不識我這傢伙麼?」那使劍的道:「啊,你是金笛秀才!」那書生道:「不敢,不敢,正是區區在下。在下本領低微,你們把我認作紅花會的少舵主,可不折了我的福麼?閣下是北京大名鼎鼎的捕頭吳國棟吳二爺罷?」那使劍的道:「不錯,你是紅花會的,這官司跟我打了罷!」說話未了,劍走輕靈,一劍刺來。吳國棟名不虛傳,這一劍,剛中帶柔,勁道十足。 吳國棟是北京名捕頭,在他手上破過的大案和喪命的黑道中人已不知其數。他自知積下冤家太多,前幾年已退休不幹。他師侄馮輝奉命協同大內侍衛來捉拿紅花會的要犯,知道自己本領不夠,千懇萬求的再把他拉出來幫忙。那個使軟鞭的就是馮輝。使鬼頭刀的名叫蔣天壽,使懷杖的名叫韓春霖,都是蘭州的捕快。北京和蘭州的捕快雖然辦的是同一件案子,但暗中較下了勁,都想爭功,結果蔣天壽中了鴛鴦刀駱冰的一把飛刀,韓春霖被余魚同點了穴,人還沒捕到,卻雙雙受傷。馮輝心中雖暗自得意,但看敵人如此厲害,也不免心驚。 當下余魚同施展一枝金笛,和吳國棟、馮輝、蔣天壽三人打在一起。他的金笛有時當鐵鞭使,有時當點穴之用,有時招數中更夾雜著劍法,吳國棟等三人一時竟鬧了個手忙足亂,討不到便宜。陸菲青和李沅芷看了幾招之後,不由得面面相覷。李沅芷道:「他使的是柔雲劍術。」陸菲青點點頭,心中暗想:「柔雲劍是本門的獨得之秘,他既是紅花會中人,那麼一定是大師兄馬真的徒弟。」他這一猜對了。余魚同確是馬真的得意愛徒,他系出名門,是江南望族的子弟,中過秀才。他父親因和一家豪門爭一塊墳地,打官司打得傾家蕩產,又被豪門借故陷害,死在獄中。 余魚同一氣出走,拜馬真為師,學得一身武功,回來把那土豪刺死,從此亡命江湖,後來加入了紅花會。他為人機警靈巧,各地鄉談一學就會,所以在會中擔任聯絡和刺探消息之職。這次他奉少舵主之命趕赴洛陽去辦一件要事,他還不知道奔雷手文泰來和鴛鴦刀駱冰途中遇敵,在這店裏養傷。那知在此地遇到公門中人,只聽吳國棟等口口聲要捉拿紅花會人,因之挺身而出,駱冰一聽他吹笛卻知他道他到了。 余魚同以一敵三,打得難解難分。這時鏢行中人也出來看熱鬧了。童兆和看了一會,插嘴道:「要是我啊,留下兩個招呼他,另一個就用彈子打。」他看見馮輝背上負著彈弓,所以提醒一句。馮輝一聽不錯,退出戰團,跳上桌子,拉起彈弓,叭叭叭,一陣彈子向余魚同打去。余魚同連連閃身相避,又要招架刀劍,頓處在下風,一剎時間吳國棟一劍與蔣天壽一刀同時攻到,余魚同揮金笛把刀擋開,吳國棟一劍竟把長衫刺破。余魚同獃了一獃,不留神面頰上中了一顆子彈,一痛之後,手腳更慢。吳國棟與蔣天壽攻得越緊。余魚同一枝金笛只有招架,已遞不出招去。童兆和在一旁得意:「聽童大爺的話包你沒錯。喂,你這小子別打啦,扔下笛子,認命罷!」 余魚同技藝得自名門真傳,雖危不亂,猛鬥之中,駢左手兩指向吳國棟乳下部位點來。吳國棟暗抽一口涼氣,心想瞧不出這點子年紀輕輕,手下如此之硬,疾退了一步。余魚同兩指變掌,在蔣天壽臉前虛晃一下,待對方舉刀一擋,左掌故意遲遲縮回。蔣天壽看出有便宜可佔,鬼頭刀從守勢變為攻勢,直削過去。余魚同左掌把敵人的刀誘了過來,隨手一笛,打在敵人腰上。蔣天壽哼的一聲,痛得蹲了下去。余魚同待要趕打,吳國棟迎劍架住。馮輝一陣彈子,又把他擋住了。 吳國棟雖少一個幫手,但對方一時也未能佔得便宜,蔣天壽咬緊牙關,悄悄站起來溜到余魚同背後,乘他既要照顧寶劍又要躲避彈子之際,用盡平生之力,鬼頭刀「獨劈華山」,向他後腦砍去,這一出手出其不意,實難躲避。那知鬼頭刀堪堪砍到余魚同頂心,手腕上突然一陣奇痛,鬼頭刀啷嗆一聲跌落在地,剛剛獃得一獃,胸口又中一柄飛刀,當場氣絕。 余魚同一回頭,只見鴛鴦刀駱冰左手扶著桌子,站在身後,右手還拿著一柄飛刀,他見到了幫手,精神大振。駱冰到,她丈夫一定在附近。奔雷手文泰來武功卓絕,收拾這幾個鷹爪綽綽有餘,他卻不知文泰來負重傷,已經動彈不得了。余魚同大叫:「四嫂,快把那打彈弓的鷹爪先廢了。」駱冰微微一笑,飛刀出手。馮輝見明晃晃的一把刀對準他飛來,忙舉彈弓一架,啪的一聲,彈弓頓時折斷,飛刀餘勢未衰,又把他手背削破。馮輝大駭,狂叫:「師叔,風緊扯呼!」轉身就走,吳國棟刷刷兩劍,把余魚同逼退兩步,將軟倒在地的韓春霖負起,馮輝軟鞭斷後,兩人衝出門去。 余魚同見公差逃走,也不追趕,把笛子舉到嘴邊。李沅芷心想這人真是好整以暇,這當口還有心情吹笛呢。誰知他這次並非橫吹,而是像吹洞簫般直吹,只見他一鼓氣,一枝小箭從金笛中直飛出來。馮輝頭一低,小箭釘中韓春霖臀部,痛得他哇哇大叫。 余魚同回頭問道:「四嫂,四哥呢?」駱冰道:「你跟我來。」她腿上受傷,行走不便,撐了一根門閂當拐杖,把余魚同引進房去。余魚同從地上拾起一把飛刀交還駱冰,一面忙問:「四嫂怎麼受了傷,不礙事麼?」 那邊吳國棟背了韓春霖竄出去,也不知余魚同是否追來,使足了勁往店門奔去,剛出門口,和外面進來的一個人撞了一個滿懷。吳國棟數十年武功,下盤功夫紮得堅固異常,那知被外面進來這人輕輕一碰,竟收不住腳,連連退出幾步,把韓春霖脫手拋在地上,自己才沒跌倒。這一下韓春霖可慘了,一枝小箭在地上一撞,連箭羽都沒入肉裏。 吳國棟一抬頭,見進來的是御林軍統帶張召重,心中大喜,忙請了一個安,道:「張大人,小的不中用,一個兄弟讓點子廢了,這個又被點了穴道。」張召重氣派很大,「唔」了一聲,左手一把將韓春霖拈起,右手在他腰裏一捏,腿上一拍,就把他閉住的血脈解開了,張召重問:「點子跑了麼?」吳國棟道:「還在店裏呢。」張召重「哼」了一聲道:「膽子倒不小,殺官拒捕,還大模大樣的住店。」他一邊說話一邊走進院子,走到蔣天壽身邊,見他氣絕多時,把他胸口那飛刀拔下來,在死人身上拭去血跡,放入囊中,馮輝道:「張大人,點子住在裏面。」他手持軟鞭,當先開路。 張召重等一行人正要闖進店房,忽見左邊廂房中竄出一個少年來,手持一個紅布包袱,向張召重一揚,笑道:「喂,又給我搶來啦!」說話之間已奔到門邊。張召重一震,心想:「這批鏢行小子真夠膿包的,我給他們奪了回來,又被人家搶了去。別理他,自己正事要緊!」他並不追趕,轉身又要進店去。那少年見他不追,站了腳步,叫道:「不知是那裏學來的幾手三腳貓,還冒充是人家的師叔,羞也不羞?」這少年正是女扮男裝的李沅芷。 張召重名震江湖,不論黑白兩道的人見了他全都客客氣氣,近年來那裏受過別人這樣奚落,當時氣往上衝,一個箭步,舉手向李沅芷抓來。他是想把她抓到,好好教訓一頓,再交給師兄馬真發落。他認定她是馬真的徒弟了。 李沅芷見他追來,拔腳就逃。張召重道:「好小子,你逃到那裏去?」他追了幾步追不到,想回來辦理正事。那知李沅芷狡猾異常,待他不追時,又停步譏諷幾句,這樣追追停停,奔出了五六里地。這時大雨未停,兩個人身上全濕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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