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涿鹿·炎的最後王孫 | 上頁 下頁
九五


  她感覺到後心傳來了劇痛,低下頭,鋒利的刀鋒在她的胸前閃爍。她的四面八方,鐵虎衛的精英們已經攀上了山巔,背後用刀貫穿她的那個年輕人雙腿顫抖。她沒有機會反抗,她用盡了一切力量去維持那仿佛實質的妖瘴,因為她喜歡的那個男人正踩著她的生命在半空之中啊。

  她不知道那個鐵皮男人在最後是否懂了她的心,那朵青色的妖雲是她送給他的禮物,讓他龍一樣飛翔。

  青色的血液順著刀尖往下滴,魑魅很想轉身一巴掌打爛那個年輕鐵虎衛的臉。但是她忽然覺得這一切都無所謂了,於是她扭頭對著那個人輕蔑地笑了笑。鐵虎衛們從四面八方圍了過來,高舉著刀。魑魅摘下最長的那根頭髮,切斷了妖瘴和自己之間的聯繫,青絲如蛇一樣鑽入妖瘴中,升上天空。

  魑魅全力沖向前方,刀離開了她的身體,青色的血在空中裡潑開像是朵朵盛開的鳶尾花。她撞開了一個鐵虎衛,投向山崖之外,靈巧地在空中轉折。

  老妖在圓月之中緩緩地向她走來,踏著月之光華,乾枯的臉上帶著神秘莫測的笑容。

  魑魅站在最高的松枝上回報以倨傲的笑,風從樹下浩蕩地吹來,把她的裙帶和長髮都吹得逆向天空而舞。

  「魑魅,找到了麼?」

  「找到了。」

  「肯定麼?」

  「肯定啊。」

  老妖點點頭,轉身踏著月光凝成的路走了回去。

  「不問問我找到的是什麼麼?」魑魅在老妖身後說。

  「不用了,因為你那麼肯定啊。」老妖沒有回頭。

  整個戰場上的人都仰頭看著那個少女的墜落,急勁的風吹起她的裙帶和長髮,她的七尺青絲張開,仿佛一朵燃燒的火焰。

  「魑魅,又玩跳水啊?」小妖精回頭,喃喃地說:「快要落地啦,小心碰頭誒……」

  魑魅在半空中倨傲地笑著。

  她落地了,堅硬的大地折斷了她的脖子,就像是狂風把一株雲蘿連根拔起那樣殘忍。

  雲師的將士們在短暫的沉默後振奮地舉臂高呼,風後感覺到青鉞上傳來的壓力輕了,那個綠頭髮的小妖精提著巨大的骨戈看著山的方向,他沒有表情,他的懷裡竄出一隻松鼠來,站在他的肩上,抱著一顆松塔,默默地流下淚來。

  英招和應龍都抓住了機會,電戟把風伯的半身烤成了焦炭,承影劍嵌在雨師的腦門中央,鮮血如泉水那樣往下流淌。

  「看來前人說得對啊,沒有挨刀的本事,就不該出來混江湖,更不該當大哥。」雨師的手抓著劍鋒,「我爹會知道他要少一個兒子了,這一次我做了兄弟們都不敢做的事情,黃帝會對他興師問罪的吧?真好,他這次非得記得我了。」

  他猛地舉刀刺向應龍的心口,在他得手之前應龍砍下了他的頭。

  「其實我真的是個路人,這事情從頭到尾和我有關係麼?」風伯說:「闖江湖真的是看選什麼樣的大哥,收什麼樣的小弟,可我都弄錯了人選。」

  他拍了拍自己燒焦的半邊身子,看著自己的身體如朽木那樣零落,「誰叫我是這麼個講義氣的人呢?」

  英招跟上一戟,把他另外半邊身體也化作了焦炭。

  風後和他的同僚們一樣想上前偷襲,但他不敢,小妖精身上有什麼東西正在變化,風後說不出來。

  一個鐵虎衛大著膽子上前試著用刀刺進那個女妖精的心口,她沒有動,臉上殘留著微笑,以大地為席,躺在自己青色的血泊裡。

  「死了!真的死了!」鐵虎衛對著整個原野狂呼。

  鐵虎衛們都明白過來,抽刀而上要砍下這妖精的頭顱,它應該被吊在涿鹿城的城門上,那七尺的青絲垂下來,仿佛瀑布。

  「魑魅,你死了麼?」小妖精喃喃地說:「我還以為永遠都不會有這樣一天,我看著你死了……」

  他的胸口裂開了,慘白色的肋骨伸長,仿佛一個糾結的籠子那樣包裹了他的身體,他的腿上的皮膚也裂開了,那是因為他的腿骨在飛快地生長,他的後背裂開了,六枚雪白色的骨翼張開,他的額頭裂開了,盤羊一樣的角長出來壓在綠色的頭髮上,他的眼睛裂開了,流下嫣紅的血滴。

  他長成了魁梧的男子,骨骼做他的筋肉和甲胄,渾身流淌著堅硬的、慘白色的光。

  「你們居然殺了她!」那妖魔憤怒地咆哮,「你們怎麼可以殺了她?」

  他張開了六翼,翼尖的每一枚骨刺上都挑著一具屍骸,洶湧澎湃的妖力像是萬千的利箭射向四面八方,鐵虎衛們在巨大的壓力下炸成血花,將死的人用盡最後的力量哀嚎,但是沒有人聽得見他們的聲音。

  整個戰場都回蕩著一個聲音,「你們居然殺了她?你們居然殺了她?你們居然殺了她?」

  「此時再說說節哀順便之類的大概沒用了吧?」風後說,用手捂住了耳朵。

  妖魔在尖利的嘯聲裡沖了出去,他所到之處,鮮血湧上天空,狂風把每一個擋在他面前的人吹飛。他沖到了少女的身邊,看著一名手快的鐵虎衛一手提刀,一手提著那顆發長七尺的頭顱,篩糠一樣地哆嗦著。地上那具無頭的屍體正在戰場的腥風裡慢慢地化作塵埃飛揚起來。

  「給我。」妖魔對那個鐵虎衛伸出了手。

  「給我。」他再次重複。

  鐵虎衛終於攢夠了力氣,伸手把那顆頭顱交給了妖魔。

  「魑魅,我已經長大了,你會嫁給我麼?」妖魔把那顆人頭輕輕地抱在懷裡。他把頭顱湊在自己的耳邊,等待她的回答,像是孩子拿著海螺聽大海的聲音。頭顱沒有回答他,他耳邊只有鐵虎衛們緊張的呼吸聲。

  這世界忽然變得那麼單調,很冷,很孤單。

  妖魔抓住自己的一根肋骨,緩緩地拔出。肋骨在空氣中扭曲變形,當它上面最後一滴鮮血滑落的時候,它呈現出一柄戰刀的形狀。妖魔把那顆頭顱納入自己肋骨圍成的胸腔裡,一手提戈,一手提刀,環顧眾人。

  他旋轉起來,像是一朵血色的花蕊,他身邊的每一個鐵虎衛都是一片花瓣,那朵花開放了。

  風後想要後撤,但是已經來不及了,妖魔斬殺著路上遇到的所有人向著他而來。他還沒有逼近風後,風後已經聞到了濃重的血腥味,被妖魔激起的血滴橫貼著地面掃來,像是一場橫著到來的雨,風後在那場混合著血的風裡幾乎站不住。

  「妖怪,我還有機會再問一個問題麼?」風後大吼。

  「最後一個問題。」魍魎提著鮮血淋漓的骨戈站在他面前。

  「你最親的人已經死了,為什麼還不走?你為什麼戰鬥?為了那些死掉幾十年的人?或者為了自由啊理想啊如白衣一樣飄飄的少年時代啊,你總得有點理由是不是?你為了什麼?」風後說。

  「因為魑魅死了啊……我很難過。」妖魔淡淡地說。

  「你很難過難道不該找個地方哭一會兒麼?」

  「可我是個妖怪。」

  風後一愣,「妖怪怎麼了?」

  妖魔高舉骨戈咆哮著突前,「妖怪難過的時候殺人就可以了!」

  骨戈落到風後頭上的最後一刻,妖魔的腳步踉蹌了一下,骨戈骨劍都無力地墜地。英招和應龍在他的背後抽回了電戟和承影劍,數不清的箭紮在妖魔的後心裡。風後沒有放棄這個寶貴的機會,進步揮動青鉞,斬向了妖魔的額頭。妖魔沒有掩護自己的額頭,而是用雙手組成了一道屏障護在了胸口,像是手捧一朵蓮花於心口。青鉞斬開了妖魔的頭骨,一直往下,在斬進那道手骨組成的蓮花後停下了。

  妖瘴散去了,這是一個妖魔死去的跡象。

  風後慢慢從妖魔頭上拔起那柄青鉞,妖魔的身體如煙霧那樣消散,他的胸口打開,滾出一顆發長七尺的頭顱和一隻小小的松鼠。松鼠咬住那顆頭顱的長髮,使勁地拖著它要離開這片戰場。

  風後阻止了應龍上去一劍把它劈作兩半的打算。

  「真的已經死了,」風後說:「妖魔也會有幾個好朋友啊。」

  他猛地揮手,雲師千千萬萬大軍迎著風雨沖進了妖魔們的陣地,黃帝那名叫旱魃的女兒如一匹燃燒的霞那般在北方的天空裡大放光華,灼熱的日光在天空中暴漲,妖雲慘霧在日光的切割下分散零落,妖魔們對著天空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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