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涿鹿·炎的最後王孫 | 上頁 下頁
六四


  §第二十三章 凋謝

  雨魁已經五個日夜沒有停止了,本來清澈的河水成了滔天黃浪。波面翻滾,水裡似乎有千萬魚龍咆哮,天上地下都是水,黃土的大堤濕透了之後,隨時都可能倒塌。西陽令苦工們在原有的大堤後面又築起了一圈大堤,並且不斷用泥土加固原有的堤岸。

  兩重堤壩也許能夠扛過這次雨魁,西陽想。

  早晨,共工望著大堤,臉色凝重。他的身邊,刀柄會的英雄們大口扒飯,仿佛餓狼。

  「喂喂。」共工說:「最後一頓飯麼?那麼死吃。」

  「別說喪氣話。」雨師說:「你這張烏鴉嘴。」

  「烏鴉嘴可惡在於它總是說准。」共工猛地站了起來,「要塌方了!」

  刀柄會三兄弟驚恐地跳起來,順著共工的手指看過去,遠處內堤的側面已經開始往外滲水,細細的水流結成一張越來越密的網。

  「不要蠱惑人心!」一個士兵過來怒吼,「什麼塌方?早起誇父部的苦工一直在加固內堤!」

  「這裡的黃土太鬆軟,跟你們大王一樣不是東西,睜眼看看那兒,水已經開始滲進來了。」共工說。

  「放肆,」士兵更怒,「你這烏鴉嘴,大王是不是東西且再說,這裡的黃土還是很靠得住的。」

  「下堤!下堤!」忽然,共工脖子上青筋暴突,不顧一切地對著內堤上正夯實黃土的誇父族戰士吼叫,「要塌了!」

  所有人驚訝地看著他,為時太晚,他的吼聲裡,內堤的一段整個崩潰,堤上的誇父族戰士們立刻被滔滔洪流吞沒了。

  「他們還沒有死!」第一個沖到內外堤接口的苦工驚喜地大喊。

  在狂暴的流水下,那些誇父戰士依然能以鐵杆和木橛放進殘餘的堤壩中,頂著水流的衝擊穩住自己,而遠處築好的外堤已經阻止了大水的蔓延,大水在外堤內側瘋狂地捲動,但是不能摧毀它。每一張誇父的臉就像刀削斧劈,他們筋肉虯結起來,拼命地將最後一線生機抓在手中,水浪拍打他們鐵一樣的胸膛。即使痛苦的神情象要撕裂他們的面孔,也沒有一個人放棄。

  「繩子,去找繩子!」蚩尤大吼。

  苦工們急忙把數十丈的長繩接在一起,把石頭捆在長繩的一端。當蚩尤在頭頂把那長索揮舞得虎虎生風時,破風聲傳來,一根銀色的長鞭鎖住了他的手腕,同時鞭梢在他臉上撕開一道血痕。

  西陽站在蚩尤身後不遠處,俊美的臉上漠無表情,「爾輩退下!我有主張。」

  「取土包來!」西陽大喝。

  苦工們急忙去取土包,他們找到了數百個,西陽終於有了點笑容,「舉起來,去斷堤旁邊。」

  「是要墊成一座橋麼?」雨師說:「我知道了!」

  「屁!幾百個土包墊成什麼橋?扔下去就被水卷走了!」風伯說。

  「很快就會知道。」西陽說。

  苦工們舉著一個土包站在斷堤邊,看著水浪裡垂死的誇父戰士們,疑惑著,等待西陽的下一個命令。

  「投下去!」西陽說。

  「投下去?」苦工們互相看了一眼,「下面是人,投下去會把他們壓在下面的。」

  「投下去!」西陽再次下令。

  所有人的心裡生出比這雨水這潰堤的恐懼更深的寒氣,他們想清楚西陽要做什麼了。

  蚩尤扔下土包,推開人群,暴躁得像一頭老虎,「你想玩活埋?」

  「投下去!」西陽的水神鞭劃破空氣,舉著土包的苦工們痛得雙臂一顫,數百隻土包落了下去。沒有呻吟,也聽不見哀號,就像山崩前的人們來不及逃避。苦工們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些誇父戰士們被沉重的土包砸中,放開了木橛鐵杆,被旋轉的流水帶到斷堤底下,和土包一起填入了潰堤的空缺。

  眼前只剩下土黃色的水浪,蚩尤全身戰慄,癱軟在斷堤邊。

  「誇父族的戰俘,每人扛兩個土包往斷堤裡填,如果能回來,就再去拿兩個土包,再去填,去找更多的土包。」西陽得意滿足地微笑,「內堤一定要補好,末將向大王保證過,與此堤共存亡。」

  「將軍……這不是殺人麼?水那麼大,怎麼填?」一個苦工忍不住了。

  「看不出你是個義人,可憐這些誇父族的俘虜?你可以幫他們填,可惜你身材太小,填下去也擋不住多少水。」

  苦工臉色蒼白,遲疑了一陣子,悄悄縮回人群裡。

  水神鞭的鞭影劈空閃過,西陽準確地從人群裡卷出了百合。百合的腰被長鞭鎖住,像是被毒蛇纏緊,嚇得忘記了哭喊。西陽揚手,水神鞭把百合吊在了堤壩下的巨浪頭,只要他抖鞭,誇父公主就會被流水吞噬。

  「你們不去,你們的公主就要死。」西陽說。

  攥緊工具隨時準備沖出人群的誇父戰士們停下了,一片寂靜。原先那個號令眾人的誇父部白髮老人又一次走出了人群。不約而同地,誇父戰士們扔下手中的工具,臉上再沒有了憤怒和殺機。

  「沒什麼,我當戰俘的那一天開始,就沒有準備活下去。」老人說:「我追隨兩代二十三年,最後拼了命也只能救下王的骨肉,真是恥辱。」他回頭看著身邊的誇父戰士們,「不用聽我的命令,從被俘開始,我就不再是你們的將軍。你們的命都是自己的。」

  「嗨,是說這煽情臺詞的時候麼?」風伯說,眼裡發紅,吐氣如牛。

  老人忽然抓起兩個土包扛在肩上,大吼著沖向上堤壩,沖向流水。這是一個老傢伙的衝鋒,他的腳步踩在所有人的心上。他逼近斷口了,吼叫著扔出土包,卻被卷起的浪花撲面擊中,落下堤岸。水花一卷,這個世界上就沒有那個老傢伙了,另一個誇父戰士又在肩上扔了兩個土包,低頭往斷堤上沖。

  「長嶽!」百合悲傷地喊那個老傢伙的名字,「不是說要一起回家的麼?」

  「媽的!」雨師說,聲音嘶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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