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涿鹿·炎的最後王孫 | 上頁 下頁 |
六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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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百合 我夢見了爺爺。 我夢見戰斧上鐵的光輝。 爺爺在原野上雄健的上身,將巨斧舉向太陽。陽光如千千萬萬的金線穿透了晨風,在晨風間飄落血花的雨。爺爺對著太陽吼叫,嘴裡吐出的狂風拉直了他花白的虯髯,吼聲讓天地一起震顫,就像末日天崩的前兆。而他的腳下是我,是無數的我。 無數的我躺在無邊的血泊中,無邊的血泊中有無數的我。 無數的我瞪大無數雙木然的眼睛仰望戰神一樣的爺爺,看他在荒蕪的大地上號叫而哭泣。 來自北方的風,風卷起泥土,泥土遮蔽了天空。 那是怎樣的黑暗?壓向我的身軀,掩埋我的眼睛,我的心在泥土中下沉,沉到大地的最深處。我和我的兄弟們沉淪在一起。 朦朧中看不見爺爺,只有一個孤峭的身影穿越風和土,他說:「都埋了,都埋了……」 他說:「人埋了,還能挖出來,心埋了,什麼都沒有了……」 沉渾的號角聲隨著夜風傳出很遠,蚩尤渾身冷汗,從破竹席上坐了起來。夜晚總是很短暫,被發配到黃河邊的苦工們又要準備抗起土包去填河了。遠處嘩嘩的水聲,一年四季都令人有下雨的錯覺。 還在夢中的風伯左右開弓連打了自己二十多個嘴巴,無數死蚊子從他臉上落下來。可惜活著的蚊子繼續勇往直前,不一會又停了四五隻上去,風伯卻還在打呼嚕。好在此時雨師醒過來,仗義地幫風伯補了幾個嘴巴,把最後四五隻蚊子解決了。 「多謝!」風伯這才算醒了。 於是質子們和其他苦工一樣,睡眼蒙矓,在肩膀上披一塊麻布,走出了破舊的草屋,走向遠方的土堤。同樣睡眼蒙矓的士兵走在他們兩側,揮舞著牛筋絞成的長鞭。長鞭抽打在皮肉上的脆響不時響起,好在苦工被打得多了,也就習慣了,加上沒有睡醒,所以呻吟聲也就不那麼刺耳。 「軍爺,你怎麼又打?」風伯說:「我走得又不慢,你盯著我打個不停。」 「靠,打的就是你!昨天沖我扭屁股的是你吧,七四八五?」士兵氣哼哼地說。 「軍爺,你看錯了!我是七四八八!」風伯說。 「喔,七四八八?原來打錯了,」士兵很遺憾,「那誰是七四八五?」 「我!」共工橫眉怒目,排眾而出,「大早上的有什麼事情麼?軍爺?」 士兵看著共工高出他三個頭開外的身材,一身健碩的肌肉,一下子清醒了,急忙後竄一步,雞啄米一樣使勁點頭,「就是想瞻仰一下爺這健壯的身材,小的深感景仰,沒別的意思。」 「真多謝你,不過養身板很花糧食的,你既然那麼欣賞,那麼軍爺你的午飯算我的了!」 共工抬頭看了看天空,忽然皺眉,上去拍了拍士兵的肩膀,「軍爺,把你的盾牌借我用一天可好?」 「什麼?苦工不准有武器的?」士兵說到這裡愣了一下,四顧發現都是一幫苦工,沒有可以援手的兄弟,急忙又堆起笑容來,「當然這一條跟爺您是沒有關係的。」 共工滿意地點頭,把盾牌擎起來舉在頭上。 「爺,不是我多嘴,」士兵說:「您一看就不是行伍出身,盾牌不是這麼用的。」 「我用得沒錯。」共工嘿嘿地笑。 他的笑聲沒落,一陣冷冽的寒風從北方吹來,頭頂的天空上狂風帶起烏雲越堆越高,直到最後變成高聳天際的雲山。苦工和士兵們目瞪口呆地仰望天空時。共工說:「山要塌嘍!」 雲山整個崩塌,大雨瓢潑而下,把在場的所有人都淋得透濕,除了共工。雨滴大得像蠶豆一樣,打得身上疼痛起來,只有共工看起來從容又閒適,「想不到雨魁這就來了,剛堆好的土堤肯定是要塌了……怕是天也要塌了!」 一道閃電猛地照亮他猙獰的笑臉,在場的眾人都頭皮發麻。 每年秋季,黃河上有一場豪雨,無可比擬,稱為雨魁。雨魁一落,黃河氾濫。今年雨魁來得奇早。大堤附近苦工們抱頭奔跑,尋找避雨的地方,鬧哄哄的像是一個牲口隊。 「雨師,你開過神竅,你能把雨停下來麼?」蚩尤在這大雨裡覺得心驚膽戰。 「不會,讓它下得再大一點倒是有點把握。」 烈馬的嘶聲由遠及近,馬隊馳過,濺起一人高的泥水,把本來已經濕透的苦工們澆成了泥人。共工看著自己一身稀泥,無可奈何地把盾牌扔還給士兵,伸手到懷裡去抓了兩個跳蚤扔到一邊,彎下腰去,非常認真地對泥水裡的跳蚤說:「快逃,黃河又要決口了!」 風伯說:「欸,下那麼大雨你跟跳蚤對話?你真是瘋子啊?」 共工說:「你要回想我說了什麼。」 「你說決口……」風伯忽的臉色鐵青。 黃河一旦決口,不周關以西,千里都是汪洋。浩浩然一片水波,除了天上飛的水裡遊的,怕是沒什麼可以存活了。即便鴨子,也會被一個接一個的浪花卷到水下去。所有苦工都驚呆了,只聽著遠處黃河的浪聲一波高過一波,而共工在一邊悠閒地說:「信不信由你們。當年我們共工水部,天下第一!」 「蚩尤,我們怎麼辦?」雨師哆嗦著問,「黃帝還沒對我們動手,我們先給雨魁幹死了。」 「老大別慌,雖然你不會飛也不會游,」蚩尤蹲下去揉了揉自己的腿肚子,「可是你至少還長了腿吧?」 「我摸摸,」雨師摸著自己的大腿,「腿是還在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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