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九州縹緲錄Ⅵ | 上頁 下頁 |
七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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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我阿爸死了,你們也該知道了,我的哥哥們也死了,我的二哥瘋了,斷了腿。我才忽然發現自己必須長大。我今年十八歲,是帕蘇爾家最後的男人,我不能再等著別人幫我,因為他們都不在了。我也不能哭,如果我也哭,那我阿媽該怎麼辦?」阿蘇勒說,「所以,今天也是我長大的一日。」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就要天亮了,我有一個最糟糕不過的消息,朔北狼主將在天亮攻城。他已經仿照遜王的做法在城外插下了紅旗,旗圈裡的人都要死去。即使有逃脫的,他們也會追殺他到草原盡頭。朔北狼主是我的外公,可我知道他是為復仇來的,他要用這座城裡所有人的血,祭奠三十年前死在我阿爸手裡的狼騎兵。」 年輕人們緊張起來,風吹到他們身上,他們感覺到了寒意。再過一個對時,天就會亮,那時和風一起來的,還有朔北人的馬刀。 「我就要出城去,現在。在狼主以為北都城裡已經沒有人敢和他對敵的時候,埋伏他。我試著做過一次,但我失敗了,死了很多人,不花剌將軍的箭還是沒能射到狼主的身上。但我仍要再試一次,因為我想不到別的辦法來保護這座城。為了保護這座城,已經死了很多人,包括我的哥哥們……讓我知道親人在懷裡慢慢變冷的那種感覺。」阿蘇勒掃視他們每個人的眼睛,「我希望有人能跟我一起去,我不能保證成功,更不能保證你們會活著回來,所以我絕不勉強。可我自己是一定要去的,即使只有我一個人,因為我長大了,我要像一個真正的男人那樣活著。我要保護我的家人和朋友,如果有人想傷害他們,就得先從我的屍體上踩過去。要成為英雄,先要當一個真正的男人。」 他解開領口,扯斷脖子上那根銀鏈子,把上面穿著的指套戴在拇指上,高高地舉向天空,「我們這樣的人,在東陸被叫做『天驅』,這種時候,我們總會說,『鐵甲依然在』。」 他深深吸了口氣,以漆黑的天空為背景,仰望他的指套,低沉地說:「鐵甲,依然在。」 「依然在!」忽然有人回答他。 人群裡,一個莫速爾家的年輕武士把手高舉過頂。他的神情堅毅,拇指上也閃爍著鐵青色的光芒。巴紮吃了一驚,他記不起那個年輕人的名字了,他秘密聯絡少年時交好的夥伴要闖入「鎖龍廷」時,那個年輕武士聽到了消息自薦而來。殺向「鎖龍廷」的一路上,年輕武士一直提刀緊緊貼著巴魯,保護著他的側翼。 「鐵甲,依然在。」巴魯高舉了手。 「鐵甲,依然在。」巴紮也舉起了手。 阿摩敕感覺到那股噴薄而出的熱氣沖散了所有的酸楚和無力,佔據了他的胸臆。他不知道那五個字意味著什麼,可是看那四個人說起時的表情,覺得那也許是一段咒語,或是一段舊時兄弟的盟誓,又或是一句舊日情人相愛時的低語,經過了許多年,知道蒼老發黃,再次提起的時候,仍舊能感到悸動穿越時間而來。 他也想舉起手來,又有些猶疑。四周靜得足以聽見木柴燒裂的劈啪聲,幾百個人左顧右盼,只有那四隻鐵鑄一樣的手臂指著天空。 「鐵甲依然在。」忽然有個努力用力舉起胳膊,他的眼裡跳蕩著火星。 「鐵甲依然在。」又有人舉了手。 隱隱有一道閘門被打破了,越來越多的人舉起了手,他們的聲音一個比一個大,那些流動在胸臆間的火焰爭先恐後地噴薄四射。幾十幾百人的眼裡跳蕩著火星,有人跳了起來,在半空中有力的揮拳,仿佛要捶打天空。 「鐵甲依然在!鐵甲依然在!」阿摩敕跟那些年輕人一起揮舞手臂。他正感受著二十幾年生命裡從未感受過的歡樂,他用力地看周圍每個人的眼睛,想讓他們知道自己是何等的開心。 他忽然發現自己身邊就是第一個過來的年輕奴隸,他正上上下下打量著自己。 「您是個巫師吧?」奴隸說。 「那又怎麼樣?」 「您也要一起出城作戰麼?我聽說……巫師都是很虛弱的人啊……」奴隸頭看著阿摩敕的臉色。 「你要小看我麼?」阿摩敕愣了一瞬,瞪著眼睛大聲喊,他捋起衣袖露出還有點肌肉的胳膊,「看看,我不是什麼虛弱的人!」 奴隸看他認真,呵地笑出聲來。阿摩敕瞥了一眼自己的胳膊,不禁也笑了。他們同時舉起手裡的羔子腿,像是碰杯那樣撞了一下,狠狠地一口咬下。他們周圍呼喝聲如潮水般漲落…… 「我要走了。姬野,羽然,你們都在很遠的地方,用盡全力生活,等著我們重逢的那一天吧?」阿蘇勒對這天空舉起酒碗,「我也是一樣的,我心裡……很想再見到你們啊!」 這一刻,穿越上千里的海洋和土地,東陸中州高原上,十九歲的年輕人靠在黑馬的身上,仰望星空,懷抱著烏金色的長槍。 他的身後,蒼藍色的旗幟下,老人坐在火堆旁彈奏著斑駁的阮琴。 「阮是蠻族流傳過來的樂器麼?」年輕人問。 「是啊,在蠻族那邊,會用馬鬃揉弦,那樣琴聲就蒼涼些,據說是種人人會彈的樂器。」老人摸弄著弦隨口說。 「我在那邊有個朋友,他大概也會。」年輕人看向北方的天穹,輕輕地笑了。 阿蘇勒一口飲盡了碗裡的古爾沁烈酒,抹了抹嘴,隨手把碗摔碎在一塊石頭上。 幾百隻碗被摔碎在石頭上,幾百雙年輕的眼睛看著阿蘇勒跳下巨石。他走向鼓台,撫摸著燮鼓鋼鐵似的鼓面,那是他爺爺留下的東西,欽達翰王的原意就是「戰鼓王」。他把那面沉重的巨鼓扛上肩頭,走下鼓台跨上馬背,用力拍擊鼓面,「出發!」 燮鼓沉雷般的巨響裡,他迎著瑟瑟寒風,待著他的數百人開拔。 走出大門的時候,他仰頭看那個被挑在旗杆上的人頭,那是如今北都城裡人盡皆知的叛徒和篡權者旭達汗·帕蘇爾。人頭亂髮飛舞,然而神情安靜,低垂著眼簾,比生前還多了些清秀。看著看著,阿蘇勒微微地一驚,覺得那顆蒼白的人頭睜開了眼睛,正默默地眺望北方。 第三節 大合薩在疲倦得即將睡去的時候聽見了鼓聲,遙遠而清晰。那鼓聲經行於大地之上,仿佛一頭巨龍的靈魂在巡視它的領地。 大合薩驚得起身,還沒來得及出帳打聽消息,一個人頭撞了進來。那裡喘著粗氣的阿摩敕,也不打招呼,四處亂翻。 「阿摩敕,誰在敲鼓?又出什麼事了?」 「是阿蘇勒,阿蘇勒帶著幾百個人出城去了。」阿摩敕終於在一口箱子裡翻出他要找的東西。他阿爸在臨死前傳給他的那柄馬刀阿摩敕接手後從未出硝,刀上已經有了隱隱的鏽斑。 大合薩愣了一下忽然明白了,「你……你為什麼不攔著他?幾百個人能做什麼?他是帕蘇爾家最後的子嗣了!」 「老師,你年紀已經大了。」阿摩敕用力把他的手按了下去,吐出一口酒氣,「這些事,交給我們這些年輕人吧!」 「你要幹什麼?」大合薩呆呆地看著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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