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九州縹緲錄Ⅵ | 上頁 下頁 |
四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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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都城已經守不住了!大君把兵權分給巴赫和巴夯,也不過能延緩幾天半個月。」班紮烈不肯放手,「大君,恕我直言,如果貴族們發現大君送走了大閼氏,一定會暴怒,也許有人會鬧著開城投降,甚至有人圍攻金帳,那時候,巴赫和巴夯也壓不住。留下來還有什麼意義呢?城裡的人已經根本不信我們能守住了啊!」 「是啊……我是青陽的大君,是我決定和朔北部開戰,如果我悄悄地送走了妻子,我這個大君再也沒有顏面面對城裡的人,他們就算想要從我臉上踩過去,我也能理解,畢竟他們的親人都戰死在戰場上了。」比莫幹歎了口氣,「我是個賭不起的懦夫,是不是?」 「大君不要這樣折損自己,你也曾上馬去跟朔北人拼殺,怎麼能說是懦夫?」班紮烈歎了口氣,「不過,大君娶了大閼氏之後,真的跟以前很不同了。」 「是啊,洛兄弟也是這麼說的。」 「大君,走吧!」班紮烈說,「就算是為了大閼氏,你也走吧。你若是死在北都城裡,大閼氏一個女人,帶著孩子,怎麼過下半輩子?我一天不死,會拼命保護大閼氏一天,如果有一天我也死了,誰能說她那麼美麗的女人不被搶去做了別人的妻子?」 「那樣也不算是糟糕的結果吧……」比莫幹低聲說,「好歹有人可以照顧她一生……她那麼善良的女人,誰也不會對她不好。班紮烈,我不能走的,雖然我很想,可是我是青陽的大君,我沒有爺和父親的勇敢,保不住北都城,如果連守城到最後一刻的勇氣都沒有,我沒有過臉面對我們帕蘇爾家的列祖列宗。」 「誰還能守城?誰也守不住北都了!」班紮烈想不到更好的說辭,「大君,你留下來和尋死一樣啊!」 「不是尋死,蒙勒火兒要向帕蘇爾家復仇。如果帕蘇爾家的子孫都不在了,他就會把他的怒氣發洩到這座城裡的每個人身上。我要等著蒙勒火兒來,我可以向他下跪,低下我的頭,請求他的寬恕。我要懇求他寬恕我犯下的錯,饒了我的族人和妻子。如果狼主真的有什麼憤怒,就沖我來吧,我是青陽部的主人,這是我應當承擔的。」 「蒙勒火兒那個人,心裡大得能裝下整個草原,卻又小得容不得一點仁慈的,大君!」 「我有什麼可怕的呢?最多不過是狼主把我的頭砍下來做成杯子喝酒。」比莫幹終於甩脫了班紮烈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跟我都快三十年了,或許是最後一面吧……一直想問你,我是個好主子麼?」 班紮烈看著他的眼睛,他很少這麼直視主子的眼睛,此刻那雙眼睛透著十二分的誠懇。讓班紮烈想起他五歲的時候被父親帶進金帳拜見他的主子,從此要作為伴當陪這個男人出生入死一輩子。那時候比莫幹也不過是個小男孩,穿著駝色的大袖,神氣地昂著頭,腰間配著班紮烈從未見過的、鑲紅寶石的小佩刀。比莫幹骨碌碌地轉著眼睛看了班紮烈好久,察覺他的眼睛一直盯著自己的小佩刀,於是慷慨地解下佩刀扔在地上,說,「賞給你的!以後好好跟著我立功,我會賞你好多好多的東西,叫女孩子們都喜歡你!」 他發覺時間流逝得如此之快,近三十年一晃而過,主子的眼角已經有了絲絲皺紋。 他的眼睛有點濕潤,低下頭,「不算個好主子吧,說過的話自己記不得,總埋怨人,沒怎麼領兵打仗,也沒給我們這些伴當什麼立功的機會……主子,你做丈夫是第一等的,其他的……還是做朋友合適。」 他這話一出口就後悔起來,雖然是城破在即,可他眼前的人畢竟還是青陽的大君,是一怒可以砍下自己頭顱的人。 比莫幹格外平靜,笑了笑,「其實我也這麼想,阿爸挑我當大君,眼力可不那麼好。」 他拉住了戰馬,「前面就是南門了,我在這裡看著你們出去,不送你們到門口了。我不想再道別,沒什麼必要。若是被其他人看見我送你們走,會被貴族們非議。」 班紮烈在馬背上躬身行禮,而後抬起頭,最後看了一眼自己的主子,比莫幹神色平靜,微微低著頭,看著雪地反射著月光,晶瑩剔透。 他帶領車隊走向漆黑的南門,走出很遠,回頭看去,比莫幹還孤零零地立馬于一地月光中。 一個人站在城門的陰影裡等待他。班紮烈走到他旁邊,也不下馬,「博爾忽,開門,不要弄出太大的聲音。」 「是。」千夫長博爾忽低聲說。 他對著城頭上揚了揚手,封閉的銅質城門發出金屬摩擦的「咯咯」聲,緩緩打開了,外面是淒冷的月光,風卷著雪而來,直灌進班紮烈的嘴裡。 「快!出城!」班紮烈對駕車的武士揮手。 隊伍悄無聲息地出城,班紮烈低聲說,「博爾忽,記好了,有人問你。你只要說班紮烈騙你開了城門,你什麼都不知道。」 「是,」博爾忽說,「去哪裡?」 「往西,去瀾馬部。」班紮烈長長地出了口氣,他忽意識到什麼不對勁,厲聲喝問,「誰?你不是博爾忽!」 月光照在了那個人的臉上,是一張陌生的面孔。 這一刻北都的城門轟然落下,把兩名正在出城的飛虎帳武士壓死在閘北下,整個隊伍被截成裡外兩段。 「班紮烈!出了什麼事?」比莫幹知道這邊有什麼不對,放聲大喝的同時,帶馬向著城門奔來。 班紮烈無暇回答他的主子,他只有獨臂,但是拔刀的速度毫不遜人。他以馬刀抵在那個陌生人的喉間,逼得他退出去背靠在牆上,轉身大吼,「主子!別過來!」他同時對著城牆上高呼,「開門,不然殺了你們的人!」 黑影們從四面八方湧出,有人以封在銅管裡的火種點燃了火把,火焰在一支支火把上傳遞,數百支火把將城門前照得一片通明。比莫幹的雙眼一時間不能適應如此強烈的光亮。他一手遮住眼睛,一手拔出狼鋒刀,兜轉戰馬,從聲音分辨出四面八方都有人圍繞了過來。 他橫刀防禦,「朔北人進城了?班紮烈,發響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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