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九州縹緲錄Ⅵ | 上頁 下頁
二〇


  「別跪我。我們不是主子和奴僕,我們是兄弟。」比莫幹說,「此外,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

  「明天你不用向任何人演示你的戰術,也不要把你出戰的計畫告訴別人,」比莫幹壓低了聲音,目光閃動,「我想,我們中有內賊。」

  「內賊?」

  「你不覺得太巧了麼?恰恰在台納勒河邊,朔北人最後的戰場上,埋伏著白狼團。那一戰的前一半和木黎的計畫一模一樣,木黎只有一點沒有想到,他沒有摸到白狼團的位置。而白狼團,恰恰就出現在最要命的地方,那是一口斷喉的刀,埋伏在雪地裡足足半日。如果不是預測到最後的戰場是在那裡,狼主不會讓他的武士們付出那麼大代價。」比莫幹盯著阿蘇勒的眼睛,「是誰告訴他的?」

  阿蘇勒緩緩地打了一個哆嗦,一直寒到心底深處,「是誰告訴他的?」

  「金帳裡議事的人都覺得有內賊,幾個大貴族這麼想,九王這麼想,旭達汗貴木這麼想,巴赫巴夯這麼想,我也這麼想,」比莫幹低聲說,「但我知道內賊恰恰在他們之中,我不能相信他們中的任何人,甚至我自己都有嫌疑。但是你沒有,阿蘇勒,那時候你剛從東陸趕回來,直接沖上了戰場,你現在是我最相信的人。我等著你的好消息。」

  「是!」阿蘇勒低喝。

  比莫幹扯起他,揮手令騎兵們撤去,拉著阿蘇勒又回到金帳裡,「大事說完了,我們兄弟聊聊,既然有好酒量,就多喝一點!」

  阿蘇勒忘記了那天晚上兩人喝了多少酒,只記得天將黎明的時候,他搖搖晃晃站起來要出帳,只覺得天旋地轉,酒罐酒杯散落一地。

  「阿蘇勒,其實若不是最近發生一些事,昨晚我可能沒法這麼坦蕩的跟你說蘇瑪的事。」醉眼迷蒙的比莫幹帶著笑站起來拉他。

  阿蘇勒皺了皺眉頭。打了個酒嗝,「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比莫幹看著他的眼睛,慢慢地露出笑容,雙手按著他的肩膀,壓低了聲音,像是要跟他分享一個最大的秘密,「你不用再安慰我了,我也不能告訴你發生了什麼。但是我終於明白蘇瑪心裡是喜歡我的,她看我的眼神越來越像看自己的丈夫,她答應我幫我生一個兒子。」

  阿蘇勒感覺到自己的肩膀忽然僵硬,有什麼冰冷的東西擊穿了暖洋洋的酒勁。他忽地清醒了,被酒催起來的熱血慢慢地從腦袋裡流回身體各處,慢慢地冷卻。他看著比莫乾笑著笑著要往金帳後去,那個側門通向斡爾朵的白帳。但是比莫幹沒能成功,他走到黃金寶座邊就撲在地上嘔吐起來,沉沉地睡去。

  阿蘇勒忘記自己在那裡站了多久,而後他轉身出帳。外面天色已經微微亮了起來,正下著細雪。他仰起頭默默地看著飄雪的天空,覺得天地俱白,天地俱老。

  第三節

  十二月二十一,清晨。

  阿蘇勒在北都城的城牆上向北眺望。這是這個冬季裡難得的晴天,晶瑩的雪反射著朝陽的光輝,平靜得讓人感覺不真實。以往逢上冬季裡的這種日子,北都城裡的大貴族們都牽出獵狗和駿馬,帶著奴隸們出去狩獵,稱作「冬狩」。冬狩與其說是為了獵物,不如說是為了在難得的暖洋天裡活動筋骨。阿蘇勒小時候最喜歡冬狩,他被放在父親的馬鞍上,看著身邊的人錦衣駿馬,高張旗幟,弓袋裡露出金或者銀包角的好弓,馬鞍插袋裡成排的長尾羽箭也顯得特別威風。獵狗歡快地跑前跑後嗅來嗅去,男孩子們縱馬比賽,馬後總是傳來大人的呵斥。

  現在回想小時候的事,有種做夢的感覺。

  他微微眯眼,側著陽光照來的方向,眺望視力所及的最遠處。在這樣的天氣下,他可以看到大約五裡遠近。五裡外有些模糊的影子,似乎在雪地裡來往逡巡。

  「不花剌,你能看清麼?」阿蘇勒問身邊的鬼弓首領。

  「是白狼,大約幾十匹,他們在啃屍體,沒有人。」不花剌說,他的目力遠比阿蘇勒要好。

  「這幾天一直都有狼來吃屍體麼?」

  「晴天的時候幾乎都能看見,少的時候幾十匹,多的時候百十匹一起。我們的斥候冒險出城看過,被啃過的屍體都不成樣子了,狼喜歡吃內臟,就把屍體一具具地撕開。」不花剌說。兩天之前,大君命令他和他的鬼弓接受阿蘇勒大那顏的命令,不花剌沒反對,雖然他有些擔心這少年戰場上的經驗不足,不過他也相信這位大那顏的勇氣,而且莫速爾家的兩位鐵牙武士巴赫和巴夯都當即表示了絕對的支持。

  阿蘇勒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不花剌猶豫了一會兒,「大那顏問大君要了鬼弓和一萬騎兵,大君同意了,不花剌就一定聽大那顏的軍令。但我們至今都不知道大那顏的戰法,心裡不安靜。木黎將軍在台納勒河邊的一戰,出動青陽幾乎十萬騎兵,還是沒能取勝,我們現在只有一萬騎兵和一千鬼弓,大那顏準備怎麼辦?若這是秘密,大那顏不告訴我也沒事。」

  「我可以告訴你。」阿蘇勒平靜的說,「只靠一萬一千人我沒有把握擊敗白狼團和朔北騎兵。」

  「那然後呢?」

  「但我有把握殺一個人,」阿蘇勒轉頭看著不花剌,「我要進行一場刺殺,目標是朔北狼主。」

  不花剌微微一怔,「刺殺?」

  若不是阿蘇勒那雙靜如止水的眼睛,不花剌幾乎以為這是個玩笑,哪有浩浩蕩蕩的萬人大軍去執行一場刺殺的?

  「在東陸戰術裡,這被稱作『穿心』。」阿蘇勒說。

  不花剌搖搖頭。草原上英雄對決,講究的是一個「勇」字,馬一拍刀一舉,一往無前,要說戰術是老祖宗從狩獵裡總結出來的經驗,沒有太多的名頭。不花剌也跟其他將軍一樣,靠著幾本東陸流傳過來的兵書自學過幾年陣法,不過最後也只是從圖紙裡隱隱約約抓到了點皮毛,精深的東西他不懂。

  「求教大那顏了。」他只好說。

  「其實很簡單,風炎皇帝第二次侵入北陸,用的就是『穿心』的戰術。那時候我們草原人仗著馬快,以遊騎戰術著名,風炎皇帝如果要不斷地應付我們的遊騎騷擾,推進的速度就會大大地變慢,所以他選擇的辦法是不管,令他麾下『羽林上將軍』蘇瑾深帶領全軍精銳走了幾乎一條直線向著北都推進,如果當時真被他以穿心戰術攻下了北都,其他部落可能都會投降了。」阿蘇勒說,「朔北狼主對於朔北軍的號召力和當時青陽部對於草原上各個部落的號召力是一樣的,以我的判斷,只要我們殺死狼主,朔北軍就會軍心潰散,不戰而逃。」

  不花剌想了一會兒,「大那顏的意思,穿心之陣是靠速度,借著新上陣的銳氣直接沖入對方本陣,斬殺敵酋。可是蒙勒火兒幾乎時刻都跟他的三千狼騎兵在一起,除了薛靈哥種的戰馬,其他的馬見了狼群就會驚恐地四處奔逃,隊型就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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