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九州·縹緲錄Ⅴ | 上頁 下頁 |
八三 |
|
「世子,你知道北都城裡有多少鐵浮屠鎧甲?」巴夯指著周圍武士們,「只有一百具,多一具都沒有。老大君瞞著貴族們,用了不知道多少駿馬皮毛去東陸換鐵料,如果算起價格,這些鎧甲就像金子那麼貴。還有這些人,他們為了騎龍血馬,穿鐵浮屠甲胄,已經訓練了十年,一個也損失不起。這支騎兵本來就是為了對付朔北準備的,如果朔北人知道我們恢復了鐵浮屠,他們就會有所防備。所以除非大君親自下令,任何人不得動用鐵浮屠。」 「大君派鐵浮屠來救我,也真是捨得……」阿蘇勒說。 巴夯沉默了一會兒,咧嘴笑笑,拍拍阿蘇勒的肩膀:「你是他弟弟啊!」 阿蘇勒的心裡一跳。他在東陸待得太久,對於這個當上了大君的哥哥,他心裡已經很陌生了。直到巴夯說出這句話,他忽地又想起小時候比莫幹總是帶著一點點鄙夷一點點關愛撫摸他的頭頂,就像撫摸一頭瘦弱的小羊。 「巴魯!巴紮!」巴夯大喊。 兩名武士從人群裡策馬而出,是巴夯的兩個兒子,阿蘇勒的貼身伴當,跟著阿蘇勒在東陸待了十年。巴夯並未把他們看做身份特別的人,直接編入了鐵浮屠中,這樣兩個矯健雄壯的年輕人確實也配得上那付鎧甲。 「留下你們的鎧甲,去前面探路,不要離開河邊,有任何發現立刻回來告訴我!其餘人,原地戒備!」巴夯下令。 巴魯和巴紮給龍血馬加上幾鞭,馳入風雪中,其餘的武士驅趕馱馬圍成圈子,把龍血馬和人都圍在中央,開始整理箭囊。 不一會兒,冰河上游傳來了馬嘶的聲音,似乎有人騎馬在高速逼近。所有鐵浮屠武士在幾乎同一瞬間摘弓,把箭矢指向冰河上游。 「等等!」阿蘇勒上去按住了站在最前那名武士的手臂。 人影逼近,巴夯吃了一驚。那是巴魯和巴紮,他們沒有離開多久,算時間頂多放馬跑上半裡路。巴夯的第一個念頭是敵人就在前面,他們在風雪中突進得太厲害了。巴魯和巴紮急拉韁繩,停在巴夯兩側,臉上混雜著震驚和不安的神色,兩個人的嘴唇都在哆嗦,可偏偏一句話都沒能說出來。 巴夯一把抓住巴魯的衣領:「有敵人?」 巴魯搖了搖頭,他不善言辭,瞪大眼睛看著父親,努力地想著該怎麼說。 「我們沒遇到敵人……哥哥也別說了,看看旁邊的河就知道了。」巴紮說。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冰封的台納勒河。冰面乾燥,雪花落上去並不堆積,被大風吹向河東岸,冰面上卻沒有多少雪。幾乎透明的冰層有一尺多厚,昨天他們還曾看見下面有小魚慢慢地遊動。此刻這條河依舊平靜,一點事情也沒有發生。 「那邊!」看向上游的武士首先發現了異樣,大喊起來。 阿蘇勒往上游看去,那裡白皚皚的冰面忽然被塗上了一層顏色,那是一抹極濃重的紅色,顯得鮮豔而突兀,就像一張白紙水墨畫上不小心染上了朱砂。那抹紅緩緩地向他們推進,很快半條台納勒河都變成了赤紅色的。阿蘇勒跳下馬背,踏著冰面走到河中央,巴魯和巴紮跟著他。紅色仿佛一匹綢布在冰面下緩緩地展開,隨著水流娓娓地擺動。很快,紅色漫到了他們腳下,在一尺多厚的冰層下綿綿無盡,向著下游而去。 「是血,」巴紮低聲說,「上游在惡戰,冰層裂開了,死人掉進河裡……這是他們的血……」 其實已經用不著他解釋了,這裡的每個人都上過戰場,知道「血流成河」的意思,可是他們中沒有人真的看過血流成一條河。多少人的鮮血可以染紅一整條河?沒有人知道。武士們繃緊了臉,深吸一口冷氣,握住了腰間的刀柄。 阿蘇勒低下頭,默默地看著自己腳下,冰下鮮紅妖豔的血水平靜地流過,血水裡浮著一具年輕武士的屍體。他的臉上泛著淡淡的藍色,無神的眼睛透過冰面,看向天空裡。大概是所有的血都流盡了,他在鮮紅的河裡顯得尤其的潔白。他漂到阿蘇勒腳下的時候,慘白的瞳子像是一閃,讓人誤以為是看了自己一眼。巴紮覺得一股寒氣針一樣紮到他背後,他看見阿蘇勒默默地蹲下去,伸出手按在冰面上。 那層冰是活人和死人的分界。 年輕人緩緩地隨著水流走了,阿蘇勒的耳邊忽然響起白毅曾經唱過的那首葬歌,悲痛和寒冷一起侵入了他的身體,他捂著胸口咳嗽起來。 十年後他再次回到故鄉,迎接他的不是親人的笑臉,而是千萬人的血。 「把他們推到河裡去!」巴夯的哥哥巴赫此刻正在台納勒河的上游舉刀咆哮。 冰面上已經出現了大片的坍塌,數千朔北武士被壓制在河岸邊,他們還在揮刀死戰,可是已經支撐不住。背後是冰冷的台納勒河,前面是佔據絕對優勢的青陽武士,他們被緊緊的擠壓在一起,無法列成有利的陣形來防禦,青陽鐵騎兵揮舞馬刀,狂喜地斬殺。人和戰馬的屍體堆積在河岸上,鮮血從河岸上流淌到冰面上,流進冰洞裡,落水的朔北武士們垂死掙扎,河面上翻動著赤紅色的水波。 朔北部的騎兵主力已經被壓著退往台納勒河西岸。在青陽部的大隊騎兵湧入戰場之後,戰局立刻改觀,朔北騎兵被孛斡勒打亂了陣形之後又被巴赫切割成小塊,無法發揮薛靈哥戰馬的優勢,此刻人數占優的青陽騎兵就佔據了上風。他們結成陣形,把朔北騎兵推向台納勒河邊。朔北部在河東岸的隊伍崩潰了,武士們不得不撤向西岸,準備在西岸收攏隊伍再戰,青陽部隨後追殺。如木黎所預料的,冰河上臨時搭建的木橋無法讓被追殺的朔北騎兵迅速通過,他們不得不踏上冰面。冰面很快崩塌,此時還留在東岸的幾千朔北武士已經成為青陽武士刀下待宰的野獸。 此刻,台納勒河西岸,呼都魯汗往東岸看去,看著他的人成排倒下,仿佛砍草,眼角劇烈地跳動。他的背後,數萬朔北騎兵正在重新整隊。那些人還能消耗青陽部大軍多少時間?可能時間不剩多少了,一旦青陽人殺死了河東岸最後一個朔北人,他們就會架橋對西岸發起進攻,他們會用弓箭為掩護,在大隊騎兵過河之後發動衝鋒。呼都魯汗不知道那時候他殘存的騎兵能否整隊完畢,列出有利的陣形。 他沒和那個年輕的青陽大君戰鬥很久,雖然他已經佔據優勢,但是忽然切入戰場的大隊騎兵讓他失去了親手殺死青陽大君的機會,海潮般的後撤中,他不得不跟著回撤。 他旁邊插著他的黃金蒼狼旗,倖存的武士們正以此為目標彙集過來。他沒能拿到九尾大纛,就差一點點,再給他一點點時間,青陽大君的那顆人頭就要吊在自己的馬脖子下了……他咬著牙,心裡暴怒,活像是一頭讓獵物走失的狼。就差一點點,如果他手裡有那三千人,他也許已經勝利……雖然他也知道這只是想想,那三千人是呼都魯汗看了也心驚膽戰的,他們不可能被什麼人指揮。他們不是人,所以他們只聽那個魔鬼的。 那個魔鬼是他的父親,叫蒙勒火兒。 他看見河岸上最後一個朔北武士被一杆騎槍刺穿胸膛挑了起來,就像件戰利品被炫耀,而後扔到了冰洞裡。河岸上的青陽武士們舉刀對著天空,發出了最後一擊前的呼喊,聲音仿佛要震開天空裡濃密的雪雲。 「這幫雜種!他們以為已經可以砍下我的頭了!」呼都魯汗咬著牙。 早已準備好的剝皮松木被投向冰河中,孛斡勒們在那些松木上鋪設寬板,一座足以供戰馬通行的浮橋很快就要搭建完畢,而河上同時開工的有六座浮橋。呼都魯汗已經無法派兵上去破壞這些浮橋的搭建,青陽武士都張弓搭箭站在河邊,只要朔北部逼近,就會被箭雨射成篩子。呼都魯汗不由得要佩服這些青陽的雜種了,計算很精密,他們甚至考慮到了這條河的寬度,考慮到可以用箭雨來掩護河上鋪設寬板的孛斡勒。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