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九州·縹緲錄Ⅴ | 上頁 下頁
六八


  「安心睡吧,你的兒子已經長大,他是個英勇的武士了。」高瘦的人撫摸一具骷髏的頭骨,說完之後,他把頭骨擰了下來堆在骷髏塔上。

  「你的妻子改嫁給一位勇敢的戰士,生下了一個勇敢的孩子,雖然長得並不像你,可是也和你一樣堅強。」他走到下一具骷髏前,「就當作是自己的兒子吧,安心睡吧。」

  「你的狼死了,但它生下了狼崽,非常茁壯。安心睡吧。」他擰下又一顆頭骨。

  當他辨認出一具骷髏脖子上的鐵牌後,撫摸著那骷髏的頭頂,沉默了很久:「你的家人都死了,你的狼也死了,你沒有後代。」

  「還是安心地睡吧。」他也擰斷了這顆頭骨,「你的同伴們已經回到了這裡。」

  「你的兒子是個懦夫,我已經為你教訓了他,安心睡吧。」

  「你的弟弟在北方帶領著一個上千人的大家族,你可以安心睡了。」

  「你的妻子背叛你和男人通姦,我已經代你砍下了她的頭。安心睡吧。」

  不花剌感覺到自己心臟裡的血管就要炸開,那個蒼老的聲音在他耳邊回蕩。這個人在三十年之後依然能從那些鐵牌中辨認出每一個曾經忠於他的狼騎兵,他回來祭奠為他而死的武士們了,木黎猜得一點都沒錯。不花剌知道那個老人是誰了,草原上獨一無二的蒙勒火兒·斡爾寒!

  他就要拉弓發箭,卻看見朔北狼主身後的那個人摘下頭上的風帽,回頭冷冷地笑了。那人剃光的頭頂上是一條黃金紋出的蛇!他看著不花剌,那種不屑的笑純粹是在看一個死人。

  那是「黃金王」呼都魯汗,朔北部的一對父子全都在這裡。

  不花剌已經不能發箭了,呼都魯汗對他冷冷一笑的時候,無以復加的恐懼像是半空裡撲下的魔鬼,把他整個地環抱在懷裡。不花剌聞見了空氣中躁動不安的異味,他猛地回頭,看見了狼!

  巨大的、白色的、狼。

  那匹狼簡直是狼中的皇帝,體長差不多等於猛虎,肩高和北陸駿馬一樣。它在蕭瑟寒風中無聲地抖動著雪白的長毛,粗壯有力的爪子陷入雪地的時候不發出任何聲音,一雙碧瑩瑩的眼睛直直地看著不花剌。它已經把不花剌看作了可口的獵物,血管裡湧動著對血液的渴望。它距離不花剌只剩下三十步。

  「如果你距離任何一匹白狼只剩下三百步,你就很難再逃了。」

  木黎的話在不花剌的耳邊再次響起,就像是雷鳴似的。他疏忽大意了,更糟糕的是他完全不瞭解這種來自極北荒原的馳狼,他想這匹狼其實早已經盯上了他,在他踏入這片墓地的時候。所以戰馬才顯露出那種不安。

  不花剌急退,巨狼幾乎是在同一瞬間發起了撲擊。不花剌甚至沒有開弓的機會,他被陷在雪裡了,無法躲避。馳狼的一擊,快得就像是北陸最好的駿馬。這時候馳狼忽的停頓了,這匹野獸似乎也意識到什麼危險,猛地掉頭向一側望去。隨著一聲雄渾地嘶吼,不花剌的黑馬踏著積雪極快的逼近,雪地擋不住這匹從小跟隨不花剌的神駿,它不停地跳躍,避免自己被陷住。

  逼近巨狼的瞬間,黑馬人立起來,兩隻碗口大的馬蹄向著巨狼的頭頂踩下。草原上的馬對付惡狼只有四隻鐵蹄有用,普通的狼在公馬的蹄子下不得不暫時退縮。但是就在黑馬站起來的瞬間,巨狼也舒展狼腰站了起來!它站起來更勝黑馬,足有兩人高,揮舞兩隻前爪就要插入黑馬的胸口。

  即使是普通的狼,利爪一下也可以撕裂馬腹。這時黑馬兩隻有力的後蹄猛地踏地,大片的積雪揚起,那匹黑馬竟然四蹄離地躍起到一人高的空中,用盡全身力量一彈,兩隻後蹄同時踏向巨狼的腰間。柔軟的狼腰是狼身上的要害,巨狼不得不擰身避開了這次攻擊。

  黑馬落地,對著不花剌淒厲地長嘶。不花剌撲上馬背,伸手在馬身上一摸,滿手都是溫熱的血。剛才那個瞬間,巨狼的利爪還是在黑馬的胸口留下了三道極深的血印。黑馬忍著劇痛,載著主人向東面狂奔,它通人性,知道回到那裡就安全了。

  馬血一連串灑落,仿佛盛開在雪裡的花。不花剌把這馬看作了他的兄弟,他不知這樣賓士這匹馬還能堅持多久,任何時候都可能倒下。他覺得剜心般的痛,在後背一次拔出三支箭,開弓射向巨狼。他們之間距離不遠,巨狼目標又極大,三支箭全部命中。那頭野獸痛苦地嚎叫了一聲,嚎聲震得不花剌耳朵劇痛。巨狼沒有倒下,不花剌箭上的力道足夠穿透五層疊在一起的牛皮甲,可是射在巨狼身上不過沒入了三寸。巨狼低頭咬住那些箭,血淋淋地拔了出來。

  它再次發出了嚎叫,這一次不是因為痛苦,而是狂怒。它以勝過奔馬的速度直追不花剌而去,與此同時,周圍的積雪裡三頭同樣大小的巨狼猛地躍起,加入了追趕不花剌的隊伍。它們已經在那裡蜷伏了很久,等著這一人一馬新鮮的血肉。

  第十節

  青陽九王厄魯·帕蘇爾在城牆上遠眺,他的視野中,木黎的三千奴隸子弟正列隊出城。北都這座黑色巍峨巨城下,三千人看起來沒有多少。天上開始飄雪了,他們漸漸地遠去,似乎要被這場茫茫細雪吞沒。九王眯著眼睛看向隊伍的最前端,乾瘦的老人肩上扛著劍齒豹的大旗。

  九王背後,城牆之下,一萬六千名虎豹騎精銳沉默著待命,他們每個人都披掛皮毛飾邊的精鐵鎧甲,馬鞍上斜插著一掌寬的闊口重刀,那些精選出來作為戰馬的神駿意識到大戰即將來臨,鐵蹄緩慢有力地刨著地面,克制著對衝鋒的渴望。

  一名黑衣斥候疾步登城:「大汗王,木黎帶領全隊共三千奴隸出城。」

  「我看得見。」九王淡淡地說,「不花剌呢?木亥陽呢?巴赫呢?還有三大家族的騎兵呢?」

  「不花剌的一千鬼弓也已經從南面的城門出城,可沒有人看見不花剌。我們不敢跟蹤鬼弓,他們出城後我們已經失去了他們的行蹤,不過從路線上看,他們會走迂回的路線,最後和木黎的軍隊匯合。」

  「草原上沒有人可以跟蹤鬼弓,就像沒有人可以跟蹤鷹。」九王點了點頭。

  「巴赫將軍的一萬騎兵正在整裝,預備出戰。木亥陽的將軍的一萬騎兵正逼近北門,應該也是要出城。幾大家族所部的騎兵還沒有動靜。」

  「合魯丁、脫克勒和斡赤斤家族的主人們不會聽從一個老奴隸的指揮吧?即使那個老奴隸配著郭勒爾·帕蘇爾的劍。」九王冷冷地笑了。

  一騎快馬閃電般的馳到城牆下,又是一名武士疾步登場。九王所屬的那名黑衣斥候起身,悄無聲息地隱藏在護衛武士們背後。新來的武士一張黝黑的面孔,披著簡陋的牛皮筒子鎧,一雙大腳上裹著鹿皮,鼻孔上穿著一枚鐵環。那枚鐵環是奴隸的標記,主人會在鐵環上刻下自己的名字。鐵環是大半個圓,沒有封口,在奴隸小時候就穿在鼻翼上,奴隸長大之後鐵環就和肉長在一起。這樣逃跑的奴隸不得不撕裂半邊鼻子扯下那個鐵環,才能永遠甩掉主人的名字,即便如此,鼻翼上的缺口也會永遠標記他奴隸的身份。

  奴隸武士跪在九王面前親吻地面:「尊貴的大汗王,我是木黎將軍的部下,木黎將軍已經偵查到朔北部主力逼近的消息,我們將在台納勒河邊和朔北開戰。木黎將軍請大汗王所部的虎豹騎精銳在側翼夾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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