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九州·縹緲錄Ⅴ | 上頁 下頁
六四


  「關於我的案子?」息衍微微點頭。

  「是,天啟七禦史已經開始著手將軍的案子,他們初步為你擬定的罪名的私通蠻族的叛國大罪,當斬刑。」謝圭打量周圍,「這個看起來隨時會倒塌的牢房,你能活著離開這裡麼?」

  息衍沉默了好一會兒:「謝圭,我有沒有對你說過我當過山賊?」

  「有印象,不過將軍說起這些事的時候總是遮遮掩掩的,讓人捉摸不透真假。」

  「我忽然想起我是個山賊的時候,一身破衣裳,一雙破麻鞋,一口劍,喝多了鄉里的劣酒就躺在山坡上看藍天,看遠處山谷那邊一層層的梯田,山谷裡有很清澈的池塘,一個山村就圍著池塘,幾棟茅屋,黃昏的時候炊煙慢慢地升起來。」息衍漫不經心地說,「很美的,讓人懷念,看著看著就想這麼睡過去。」

  謝圭靜靜地聽著,不說話。

  「謝圭,山賊按律該如何?」息衍忽然轉頭看著謝圭。

  「山賊算大盜,按帝朝刑律,當斬刑。」

  息衍笑笑,仰頭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反正我的一生總是按律當斬。現在我天天就看著那個天窗,日影從東升到西斜,天空的顏色不斷變化,雲慢慢地流過,有時候還有一隻鴿子會在那裡歇腳,咕咕地叫……看著看著,還是想這麼睡過去。」

  謝圭默默地想了一會,歪歪嘴,一笑:「那將軍就好好睡一覺,我這個欽差還得去拜見下唐國主。」

  謝圭的腳步聲尚未消失在走道盡頭,息衍已經闔上雙眼,仿佛睡熟了。

  第八節

  離國,九原城。

  夜深人靜,水漏的聲音在深宮中回蕩,棋盤邊的兩人仿佛木雕,一個人撚著棋子高懸在半空,久久不落,另一人卻閉著眼睛,手肘撐在小桌上,幾乎要睡著了。

  紅燭快要燒盡了,這步長考用了嬴無翳幾乎半根蠟燭的時間。謝玄早已露出了漫不經心和疲倦來,他盤面占優,實地和外勢兼備,再有兩子就是雪崩之形,嬴無翳苦苦經營的一片棋子將被沖得蕩然無存。

  「謝玄啊,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嬴無翳把棋子放在了一旁,看來仍舊不能下決心,眼睛卻還死死盯著棋盤。

  「王爺用這樣的語氣,大概又是什麼難辦的事情要我去解決了吧?」謝玄緩緩睜開眼睛,他的眼睛清亮如水,不像是個昏昏欲睡的人。

  「呵呵呵呵,」嬴無翳笑得開懷,「果然我這些屬下之中,你最瞭解我的心意。我忽然想,就像我這片棋子一樣,息衍是不是快要死了?」

  「差不多了吧?按律該砍頭的罪,除了弑君,他都犯齊了。擅用兵權、私縱囚犯、裡通外國、結黨亂政……如果查案的人仔細,還不難發現他其實是天驅武士團的宗主之一。他之所以直到現在還好好地住在南淮城的深牢大獄裡,是因為他有皇室賜予的官爵,這罪不能由下唐國來判,而要等待天啟七禦史的裁決。而七禦史誰也不想惹這個大麻煩,他們從春天開始拖,一直拖到秋天,不過該判的罪總要判,按照律法,貴族用刑都在春季,禦史們拖不過這個冬天。」

  「堂堂禦殿羽將軍,帝朝伯爵,只是為了救一個北蠻貴族被砍頭?息衍若是這麼便宜就死了,我們當初五千雷騎在澀梅谷口和他殺得不分勝負,是否顯得我們太過無能了?」嬴無翳笑了兩聲,「會有人保他麼?」

  謝玄攤攤手,「息氏雖然也是望族,不過息衍是個小小的分家出身,在家族裡說不上有多少靠山。他的朋友裡不乏位高權重的,不過都是在殤陽關曾經跟王爺當對手那一票名將,現在白毅被削去兵權,華燁在北方屯田,誰還有能力為他在帝都活動?倒是聽說晉北侯雷千葉很熱心他的事,派了一個使團帶著金珠進京拜會諸位禦史,為息衍求情,這也是禦史團拖拖拉拉始終不出發的原因之一。不過,晉北國在皇室的眼裡和我們離國差不多,都是鄉下諸侯,雷千葉縱然是雪山裡的一隻白虎,在公卿那裡未必能受待見。」

  「這麼說息衍是死定了?」

  「少說七八成。」

  嬴無翳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摸著下頜的短須,「我記得我們還在天啟的時候,你曾說要多花點錢收買些公卿大臣為我們所用。你收買的人裡可有天啟七禦史中的什麼人?」

  謝玄笑:「天啟七禦史的名字,都列在第一批要收買的名單上。屬下做得非常穩妥,所以不但送了錢,還拿到了他們的回條,還有其他一些大大小小的把柄在我們手中,無非是僭越、貪賄、蓄妾、荒淫什麼的,每一件說出來都讓禦史們名聲掃地。所以王爺如果想用這條線來保息衍,我有九成的把握。」

  嬴無翳一拍膝蓋:「那就保他一保!不過只要保他不死,千萬別把他從牢裡放出來了。」

  「屬下領會王爺的意思了。」謝玄又笑,「明早我就辦,不過禦史們收到我的信,只怕臉色會比大牢裡面的息衍還難看。」

  「朔北狼主真的會南下麼?」嬴無翳仍是低頭看棋,聲音卻忽地變了,低沉而森嚴。

  「不知道,沒有人瞭解樓炎這個人,但是如果他攻克了北都,令整個蠻族人選舉他為大君,他就有南下的實力。」謝玄低聲說,「根據我們的情報,至少朔北狼主無所謂敢不敢的問題,他不是呂嵩,不是治國的君主,他是個殺人的武士。」

  「如果真的出現那種情況,白毅、息衍、華燁這些人會和我們聯手吧?」嬴無翳眯著眼睛,冷冷地看著謝玄。

  「會!我們這些人雖然是死敵,但是我們都不希望東陸變成蠻族人的戰場。」謝玄說得斬釘截鐵。

  「是,」嬴無翳緩緩地笑了,「不過其實我心裡很有點希望和這位朔北狼主在戰場上相遇,讓我看看一個老傢伙在犛牛都能凍死的北方龜縮了那麼多年,是什麼讓他活了下來,還要回來向他敵人的兒子們復仇。」

  「可惜如果真是那樣,就算我們擊敗了北蠻,得到的不過是一個鋪滿屍體的東陸。」謝玄長長地歎了口氣,「對了,有消息說,我們的國師雷碧城先生似乎在帝都很得皇帝的賞識,如今賜住在太清宮初陽殿裡,儼然已經是皇室的國師了。推薦他的人是喜皇帝的姐姐,封號淩洛長公主的白淩波。」

  「這條辰月的老狗,果然是個鑽營的好手啊。」嬴無翳拍掌。

  「如今想起來,國師第一次覲見王爺的時候,王爺已經知道他的身份了吧?」

  「這個世上只有辰月的追隨者才會用那種半神半人的口氣說話。當時我沒有告訴你和張博,但我確實知道雷碧城的來歷。」嬴無翳在燈下抬眼,看著謝玄,一陣風吹過,他深褐色的眼底有火光一閃。

  「一個天驅武士懂的事情,我也都懂。」沉默了一會兒,嬴無翳低聲說。

  「王爺當時也是想借助辰月的力量為我們所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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