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九州·縹緲錄Ⅴ | 上頁 下頁 |
四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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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節 有風塘。 息衍靜靜地坐在池塘邊,一粒一粒地往池塘裡面投擲魚食。已經是中秋時節,夜來天氣涼了,魚兒懶懶地沉在水底,並不浮上來爭食。一切都靜悄悄的,只有魚食落下激起的水聲。息轅就站在叔叔的背後,使勁地搓著手。他的手已經搓得通紅,可他不敢說話。他跟了息衍那麼多年,知道叔叔的性格。息衍這樣漫不經心的時候,就絕對不允許打攪。這時候這個散漫的人身上帶著真正屬於一個將軍的、臨陣決生死的氣概,鋒利得像是刀劍。 這件事叔叔不可能不關心,這一點息轅是確信的,滿街梆子聲,有風塘裡聽得清清楚楚,而在此之前,必然有其他消息管道把情報送到這裡來。 過了許久,息衍從暖壺裡端起溫熱的白酒,輕輕地抿了一口:「息轅,你是不是有話要對我說?」 「叔叔……」 「不必說了,」息衍直接打斷了他,「你出門看看。」 「出門?」息轅不解。 「隨便選一個門,走出去看看。」 息轅點了點頭,徑直去了有風塘前門。推開大門,他驚訝地發現成排的黑衣甲士封住了出去的路,他們每個人的肩甲上都有蝙蝠叼著匕首的徽記,每個人手中的刀都反射著月色,寒芒懾人。那是息衍親自訓練的鬼蝠營武士,大柳營精銳中的精銳,可息衍卻從不曾調集他們守衛自己的家門。 為首的鬼蝠轉過身,看了息轅一眼,恭恭敬敬地上前行禮。息轅認得出那是鬼蝠營的一名百夫長,副將雷雲伯烈,雷雲家的長子。雖然南淮城裡知道他弟弟雷雲孟虎的人遠遠多於知道雷雲伯烈的人,但是息轅卻明白雷雲伯烈在軍中的地位遠超過他自己出盡風頭的弟弟。雷雲伯烈僅僅二十七歲,息衍不在的時候,他掌管鬼蝠營,是鬼蝠營實際上的統帥。 「少將軍早點休息吧。」雷雲伯烈說。 「你怎麼會在這裡?」息轅看著雷雲伯烈的眼睛,緩緩退後,按住腰間的劍柄,他覺察到了對方話裡的敵意。 雷雲伯烈微微搖頭:「請少將軍轉告將軍,世子的事情還是不要管了。國主示下,只要息將軍在有風塘安養,絕不會加罪。」 「加罪?」息轅吃了一驚,「我們叔侄有什麼罪?」 「聽說是帝都皇室傳來的消息,有人指認息將軍勾結朋黨,禍國亂政。」雷雲伯烈低聲說,「少將軍該明白,我們都是軍人,是將軍一手訓練出來的人。我們只執行命令,絕不通融。國主手令傳達,從今日起息將軍不得踏出有風塘,直到事情水落石出。我們的責任就是守住這個門口,任何人不能出入。」 息轅深吸了一口氣:「既然叔叔被問罪,那對我也是一樣的吧?」 「任何人不得出入,自然少將軍也不例外。」雷雲伯烈回答。 他面無表情,鬼蝠們同時把手按在刀柄上,上百柄刀在鞘中摩擦,鳴聲淒然。息轅心底徹寒。 第七節 午夜,紫寰宮聽政殿。 拓跋山月雕塑般站在大殿中央,手緊握著貔貅刀的刀柄。值夜的兩個內監看他那副神情,忐忑不安,卻又不敢近前,只是彼此遞著眼色。三軍統帥在這裡已經站了半個晚上,全然沒有退去的意思。 膽子稍大一些的內監輕手輕腳地捧了一盞茶上去:「將軍飲一口茶解渴。」 拓跋山月搖了搖頭:「不是飲茶的時候。」 內監小心翼翼地賠著笑臉:「將軍啊,不是我們下人多嘴,不過國主的性情,將軍也該知道。國主定下的事情,就是大臣們排著隊在這裡跪上一年,也不會有用。將軍求見的帖子,我們已經遞進去三道了,國主沒有一道旨意出來,這是不可挽回的意思啊。將軍留在這裡,也只是讓我們這些下人為難而已。」 拓跋山月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內監微微一哆嗦,倒像那一瞥裡面有錐子似的。 「國家的事,不容你們說,也不容我退!」拓跋山月說得斬釘截鐵。 內監猶豫了一下,還想再勸,外面卻傳來了喧嘩聲。 他疾走幾步來到殿門外:「什麼人敢在聽政殿前喧嘩?」 遠遠的幾隻燈籠過來,他還沒有看清對方的模樣,已經被當胸推了一把:「閃開!」 「你!」聽政殿裡伺候的內監都是有身份的內臣,剛剛瞪大了眼睛要呵斥,話卻無法出口。 百里煜疾步進殿:「我要見父親!我要見父親!」 後面追來攔阻他的幾個內監跌跌撞撞地趕上,卻不敢去拉扯世子,只能跟在後面疾走,其中一個不小心絆倒在門檻上,「哎喲」一聲,竟然摔斷了兩顆門牙。拓跋山月一回頭,和百里煜的目光對上。兩個人都愣了一下,各退了一步行禮。 「將軍來這裡是……」百里煜問。 「煜少主是為塵少主求情來的麼?」拓跋山月直接點破了。 「是!」百里煜走到他身邊,和他並肩而立,「我想了許久,下了決心。雖然我是個沒用的儲君,也不曾聽政管事,但是父親這個決定,實在是太草率了。我不能不勸!」 拓跋山月側頭打量這個年輕人,看見那張柔膩俊秀的臉上竟然有一分決然的神色,不禁微微點頭:「煜少主為了這件事不惜深夜入宮拜謁,是為了國政,還是為了和塵少主的私交呢?」 百里煜沒有料到他這麼問,猶豫了一刻,低頭下去:「國政我不明白,但是我讀聖人之書,學天下大道,無非是依照律法行事,善賞惡罰,這個我還是懂的。雷雲孟虎死在北陸,金帳國斷交和淳國結盟,我們就該興師討伐,塵少主那麼多年在南淮,和北陸的音訊都不通,他和這事沒有關係。無論塵少主和我是不是朋友,我不能看著他死!」 拓跋山月嘆息一聲:「煜少主說的這些都是理由,其實還是為了朋友而來的吧?以煜少主的性情,下這個決心想必很不容易。」 百里煜知道多說也是沒有用的,深深吸了口氣:「容易不容易,我也已經站在這裡了,和將軍一起找父親辯個是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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