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九州縹緲錄Ⅳ | 上頁 下頁
七七


  「大概有一百個了,不知道,」程奎搖著頭,「數不清。殺倒的,還會自己站起來,鬼知道是多少個。」

  「那現在從頭數,看看誰殺得多?」岡無畏說。

  程奎呆呆地看著這個老頭子,他懷疑自己的耳朵,他想這個老東西一定是瘋了。他出征之前屬下對他說休國岡無畏乃數十年名將,威武有大將之風,中正而慎言。他想要麼這個情報錯了,怎麼在他面前的會是這麼一個老東西?

  「年輕人,都快死了,就豁出去好了。」岡無畏揭開頭盔的覆面,花白的鬍鬚張開,露出一絲笑來,作為一個老人,那笑容堪稱狂野放肆。

  程奎忽然嘿嘿地笑了起來,他笑得越來越大聲,到最後幾乎要把自己嗆死似的。

  他重新合上覆面:「看來是情報錯誤,不過錯得很好!」

  淳國和休國的主帥同時背心一彈,殺入了喪屍的陣形中。

  十二

  此時,驪龍駒狂奔在漆黑的兵道中,呂歸塵用力甩頭,把臉上的雨水甩開。天上地上都是雨,什麼都看不清,要在這裡尋找一個人,等於要瞎子在一百步外一箭命中靶心。古月衣就在他的背後,此外再沒有其他人。那個奔跑起來如駿馬的男人一直在追逐他們,他就像長著獵狗的鼻子,每次分開幾名輕騎去堵截他,很快他又跟了上來。而黑夜裡只傳來遠處那幾名輕騎的嚎叫聲,就此沒有聲息。

  那個腳步聲又逼近了,驪龍駒和古月衣的戰馬都雄駿,也累得氣喘吁吁。

  呂歸塵想這個所謂信奉神的男人完全是條蠢豬,就跟息衍說得一樣。他們根本找不到葉正舒,不知道那個瘋老人在哪裡。而這個男人似乎認定了他們知道。呂歸塵現在不在乎那個男人是不是連他們也殺掉,他寧願如那個男人所想的,他們知道葉正舒在哪裡。這樣就算讓他轉身和那個男人拼出死活,也算有了價值。

  時間越來越少,每一刻殤陽關裡都在死人,一個接一個的工事崩潰,困住喪屍的陷阱已經開始失效了。

  「我拖住他!」古月衣大喊,「你不要停!」

  「不能停!」呂歸塵也大喊。

  他聽到那個可怕的腳步聲了,就在他們的馬後,也許十丈,也許五丈,甚至更近。他沒有把握古月衣能夠抵擋那個東西,古月衣只有一人,而那個東西是白毅的巨刀也不能殺死的。

  可古月衣已經狠狠拉住了戰馬,戰馬立起來的瞬間,他從腰間拔出了佩刀,看也不看甩刀回身一斬。刀斬中了,卻是斬中金屬的聲音,古月衣還未來得及閃避,對方沉重的身軀以奔馬般的速度撞上了古月衣的馬。戰馬在直立中無法保持平衡,被狠狠地撞翻,古月衣像是斷線的風箏那樣飛了出去,滾在泥濘中,站也站不起來了。

  「不能停!」古月衣拼盡力氣吼叫。

  男人雙臂一揮,撲向地上的古月衣。

  馬蹄聲從他背後傳來,一黑一白兩匹戰馬從大雨中馳出,馬背上的人武器齊出,從男人兩側馳過的瞬間,準確地擊中了他的後背。男人被巨大的力量衝擊,向前撲出,卻艱難地穩住了身形。

  「好硬的背甲!」息衍讚歎,對著遠處的呂歸塵大喊,「走!傳令各處,去找葉正舒!」

  他想要下馬,步戰是他所長。可是那個男人已經撲到了他馬後,息衍聽見了聲音,和古月衣一樣揮劍向後橫掃,以求逼退他。那個男人也不敢正對靜都的劍鋒,矮身閃過,雙手抓住墨雪的後蹄用力一拉。墨雪也受不住這樣的力量,硬被拉倒在地。

  息衍從馬背上滾落,沒有受古月衣那樣的傷。他舉劍過頂,剛要轉身劈斬,已經被抓中了後腰。男人用了和襲擊葉瑾同樣的一招,他的速度太快了。息衍大驚,他奮力扭過上身,在男人發力之前,用力一拳砸在男人受傷的眼眶上。

  這一拳他用了全身力量,砸在對方的面骨上覺得像是砸中了生鐵,掌骨劇痛。對方也被砸得後仰,雙手不由地一松,息衍落地,側滾離開了男人附近,看著男人再次緩緩站直了。

  「這樣還不斷,好硬的頸骨!」息衍大喊,「弓箭!」

  高處傳來了刺耳的呼嘯聲,羽箭和大雨一起落下,雨聲模糊了來箭的方位,男人想要閃避,卻愣了一瞬,三支長箭已經並排紮進了他的胸口。這些箭刺穿了他的鎧甲,每支箭都紮入他的身體兩寸。他看著自己胸口的大箭,那些箭箭鏃細長,銳利如針,箭尾的羽毛一色的純白。

  「鶴雪的箭!」他低喝。

  又是三支羽箭從天而落,男人仰頭,卻看不見藏在漆黑天空裡射箭的人,大雨模糊了一切。他沒有選擇,雙手銅盾交疊起來擋在頭頂,三箭均紮入銅盾,箭尾急振。男人一把抓住三支箭的箭尾,把箭拔了出來,箭鏃上帶著血。箭已經刺穿銅盾傷了他的胳膊。

  可他不敢拔胸口的箭,他能感覺到,那些鋒利的箭鏃就貼著他的心臟。

  他帶著箭,不顧白毅的逼近,沖向了呂歸塵離開的方向。

  呂歸塵覺得眼前的路像是無盡地延長著。他記不得自己已經轉過了多少路口,也不記得跑了多少路,經過了多少處被喪屍突破的工事。他的眼前一片漆黑,茫茫大雨,他還沒有找到一個人,根本沒有葉正舒。如果此時從天空中看下去,他在殤陽關整飭有序的兵道上飛速前進,可這座城市仿佛巨大的迷宮,他找不到出口。他已經接近火門了,可是他不知道,而接近火門的所有地方都暗了下去,戰火熄滅,這裡所有的人都已戰死。

  許多年後呂歸塵膝上放著一個女孩,坐在騰訶阿草原的天幕下,他對女孩說人一生便是如此,你要找一個歸所,可是天地便是一個巨大的迷宮,你不知道哪一次該轉彎哪一次不該,也許你奮力前進,卻離自己想去的地方越來越遠。

  這時候他仰頭看著天空,看著繁星萬點,想起那個夜晚他在殤陽關的兵道上狂奔,又想起了一個人。可他一生握著刀劍奮武,卻離這個人越來越遠。其實漆黑的迷宮深處有一處燈火,他本來要尋找那裡,可是用盡他一生的所有,也找不到去那裡的地圖。

  呂歸塵忽地勒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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