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九州縹緲錄Ⅳ | 上頁 下頁
七三


  「愚蠢的問題!」男人低喝,「沒有看見這下面數以萬計的亡者一樣在神力的召喚下站了起來麼?什麼是我們所不能做到的呢?」

  「我想要一個以前那樣的父親,我不想……」葉瑾的聲音漸漸低落下去,最後隱沒在雨聲中。

  「你說什麼?你可明白你在懷疑神的力量?大聲重複你褻瀆神的話!」男人震怒了,大步踏上前。他太高大了,僅僅一步就走到了葉瑾的面前,在他山一樣巨大身體的壓迫下,葉瑾似乎微微地顫抖起來。

  「我說……」葉瑾低聲說,「我想要一個以前那樣的父親……」

  男人怒視著這個膽大妄為的女人,看著巨大的雨點打在她修長的脖子裡,像是能打透她的皮膚。白淨的後頸裡粘著一縷濕透的頭髮。

  「我不想……再聽你的鬼話!」

  她猛地抬起頭,黑色的瞳孔像是藏著針一樣,有一道利光閃過。這樣狂妄的話語和這樣的眼神,黑氅中的男子也愣住了一瞬。

  葉瑾需要的就是這個瞬間,她忽地彈起,整個人倒翻,她的靴子裡彈出了刀刃,在空氣裡劃過巨大的弧形,切開了無數的雨點。她以身體為刀身,做了這次險毒到極致的斬切!

  空氣裡留下一聲金屬撞擊的巨響。

  葉瑾知道自己失手了,她這個動作練習過千百遍,她熟悉那種切入敵人身體的感覺。可是她擊中的只是一塊金屬。

  她借著倒翻的力量退後了兩步,看見男人以一個不可思議的動作仰身。這個動作幫他在幾乎不可能的情況下避開了由下而上的一記陰刀,他的動作也是常人絕不可能做出來的,一般人後仰到那個角度,早已向後栽倒。葉瑾看著男人保持了後仰的動作一瞬,而後慢慢重新站直了。

  她來不及思考,她已經失去了最好的機會,不過一旦開始攻擊就不能停止,她知道這個男人的可怕。她躍起在塔樓的護欄上用力一蹬,人像是離弦的箭一樣射向那個男人,她的匕首已經到了手中,一刀刺向男人的心口。

  又是一聲金屬撞擊的巨響。

  葉瑾再次失手。她刺中了黑氅,但是沒有造成殺傷。她再次雙手撐地倒翻,再次退出去,她沒有把握貼身的時候刺中對手,教會她這種刺殺術的老師警告過她,刺殺不能近身纏鬥。失去了目標,就要立刻撤離,尋找下一個機會。

  可她退不走了,她忽然失去了平衡。她被對手抓住了腰肢,那雙巨大的手握得她的腰間劇痛。男人高舉她過頂,把她狠狠地砸在地上。葉瑾覺得自己全身的骨骼都被震碎了似的,匕首脫手而出。可她壓住了痛楚,向著面前的那張臉狠狠打出一記耳光。她的袖口悄無聲息地彈出刀刺,這根短短的刀刺足夠割斷對手的喉嚨。

  這還是老師的教導。老師曾說任何一個男人制服了一個女人的時候都會有瞬間的得意和懈怠。這時候他們甚至會硬挨女人一個報復而來的耳光,而後借自己的強壯嘲笑女人的無力。而這,是獨屬於女人的一次進攻機會。

  刀刺距離對方的喉嚨只有一寸,葉瑾的手被對方的大手緊緊握住。對方巨大的手掌猛地合攏,葉瑾聽見自己指骨和掌骨裂開的可怕聲音。

  「女人,你想殺死我?」男人的聲音裡帶著不信,而更多的,是被冒犯之後的狂怒。

  「殺死你,就一切都解決了!我和阿爹再不用害怕什麼,不用時時刻刻想起你這個半人半鬼的東西!」葉瑾忍住疼痛狠狠地一口吐向他的臉,「收起你那一副噁心的嘴臉!」

  「你被白毅收買了?背叛神而投靠俗子?」

  「沒有人收買我,你該死!」葉瑾的臉失去了所有血色,只有那黑色的瞳子裡的光還是兇猛刺人,「我只想要我的自由!」

  「我已經以神之名許你以自由!」

  「你只是半死不活的惡鬼!」

  「惡鬼?」男人咬著牙,「女人!你將為你對神使的侮辱而付出無上的代價。可我仍將予你以自由,對於你這樣骯髒的俗子,最大的自由便是死亡之後,你的靈魂行於天上!」

  他猛地抓住葉瑾的雙腿把她舉向天空。他凶蠻強橫的姿勢竟像是要把這個女人整個地撕為兩半。而他的動作忽地停下了,葉瑾像是被獻祭的羔羊那樣無力,被托舉在半空中。

  「白毅,軍王。」男人緩緩地吐出了這幾個字。

  一道閃電切開了半邊天空,被瞬間照亮的地面上,白衣的人提著巨大的武器站在雨中。

  男人把葉瑾扔在了一邊,看著白毅一步一步踩著樓梯而上。男人一步一步退後,直到靠在欄杆上。白毅登上木塔樓的頂層,盯著男人。豪雨傾瀉而下,打在他已經洗舊了的白色戰衣上,雨點四濺。

  又是一道閃電劃過,白毅和男人各自看清了對方的臉,兩張同樣沒有表情的臉。

  白毅在身後揮動武器,切斷了登樓的木梯。這座塔樓很高,半截木梯落下去的時間過了一會兒才聽見。

  「你是想要殺我麼?」白毅低聲說,「現在你有機會了,這裡很安靜,適合決戰。」

  「你居然可以找到這裡來。」

  「我們也有斥候,我們所有的斥候現在都在這座城關裡尋找你。很幸運我們找到了這個女人,我們跟著她,也找到了你。」白毅揮動他巨大的武器指向男人,「來,開始好了,很多年我不自己出戰了,不過對你,我很有興趣。」

  「我從你的話裡聽出了仇恨,」男人倨傲地看著白毅,他比白毅高出很多,居高臨下,「一個急於復仇的愚蠢天驅。」

  「我不是一個天驅。」白毅說,「可我確實急於復仇。」

  「愚蠢的俗子,」男人冷冷地哼了一聲,「你我何嘗有仇恨?是你們這些蒙昧的俗子,你們試圖建立起絕不可能長久的平安時代,而你們觸怒了神,你們要違反神為這個世界確定的規則。可你們多麼渺小,和神偉岸的力量相比就像是沙子之于大海。你們這些細沙被卷在大海中,根本看不到自己的未來。」

  「看看你們自己腳下的世界!何曾有過平安和幸福?」男人踏上一步,揮手指向地下,「你們不是一再征戰麼?以守護的名義殺人。可神並不責怪你們,那是這天地的規則,神為你們制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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