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九州縹緲錄Ⅳ | 上頁 下頁 |
六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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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都不買了。」羽然戀戀不捨地要把三個木風鈴都掛回橫杆上去。 「您有多少錢呢?」 羽然感覺到了希望,她狡黠地抬起眼睛看那個商販,在面頰邊豎起兩根手指搖晃。 「是為了買給兩個朋友吧?」商販低聲說,「那麼,客人自己喜歡的那一隻就算是我送的好了,兩個銀毫,三個風鈴。我還可以為客人在風鈴上刻下每個人的名字,這樣就值得珍藏起來了,最好的朋友們,永遠都不會互相忘記。」 「嗯!」羽然笑了起來。她心底歡喜,笑得毫不遮攔,露出她白淨可愛的兩個門牙。 商販從懷裡取出刻刀,在第一隻猴子的背後刻上了「水牛」二字,他下刀穩健有力,兩個字幾乎是瞬間就刻完了,吹去木屑,露出工整流暢的東陸楷書。 「第二個刻烏龜吧,」羽然說,「會鳧水的那個烏龜。」 商販笑著點點頭,在那只大眼睛的猴子背後刻下「烏龜」二字。 「你呢?」他問。 羽然微微愣了一下。她不知道是否要說出自己的名字來。她是羽姓,最高貴的姓氏之一,她的姓氏在甯州的森林裡意味著尊榮和權力。 「刻小名吧,和烏龜水牛就相配了。」商販說,「尊客在神使文的小名是什麼?」 「薩西摩爾,那麼幫我刻薩西摩爾吧。」羽然說。 商販微笑:「好特別的名字,很少看見這樣的名字啊。作為一個羽人,這個詞對我可還是那麼陌生。」 「是一種花,東陸更多,叫做槿花。薩西摩爾·槿花!」羽然覺得這個名字真是好聽,聽著就讓人想到滿樹重錦般的紅色,不由得大聲說了出來。 商販的刻刀在猴子背後刻下了這個羽然給自己起的名字。這個名字很多年後被這個女孩寫在她的日記中間和信件末尾,她鍾愛這個名字,因為這個名字是一個秘密,僅屬於她和另外兩人。可惜後世的歷史學家們卻並不知道,所以他們想從汗牛充棟的胤末文典中尋找一個傳說中的女人時,總是和一個名叫「薩西摩爾·槿花」的古怪名字擦肩而過,以此署名的文字意境飄忽不可琢磨,像是一座文字的迷宮,雖然明顯看出是一個女性的手筆,卻很難說明白她在表述什麼。有些人猜測這是一個大貴族家的女史,在森嚴宅邸中的寂寞春情,並因此在深夜翻閱的時候多少有些想入非非。而最後這些不入流的文字總是被放在舊書堆裡積灰而已。 羽然交付了她僅有的兩個銀毫,興高采烈地捧著三隻木風鈴跑遠了。 她的身後,那個羽族商販靜靜地看著她蹦蹦跳跳的背影。當她徹底消失在人群裡之後,商販把所有的木風鈴拋入一旁的流水。不知多少只可愛的猴子像是結伴跳水那樣咚咚咚咚地從橋上墜落,烏檀木太重了,它們直接沉向了河底。 當周圍的人察覺這落水聲的時候,商販已經不在那裡了。 「我不傻,我只是不愛說話。」 隔得很遠,小舟依然聽見了息轅的話。這是她第二次和息轅說這句話。 說實話,我總覺得小舟有點像白毅,而且,白毅對小舟也是很有感情的呀,除了師生關係,恐怕……大膽推測,小舟該不會是白毅的女兒吧? 反正不是安平君的,是皇帝的也難說。喜皇帝時代,楚衛女公爵在天啟時,白毅和息衍應該實在天啟當兵的吧?那麼白毅就存在可能性的。因為我怎麼看都覺得在楚衛女公爵心中,白毅地位很重要。反正,覺得小舟不像那個性格激烈的喜皇帝。 十月十六日,弦月緩緩地滑入雲層。 殤陽關裡,息轅仰首望著天空裡班駁的雲層,弦月在薄雲背後,四周輻射出柔和的光暈。 「天黑黑,要下雨。」他喃喃地說。 他忽然想起了他老家的這句俗話,儘管此時的天黑並不是因為雲遮蔽了太陽,而是夜已經很深了。這是第四夜,這四個夜晚裡他沒有見過姬野和呂歸塵,也沒有見過叔叔和白毅。他受命守侯在這個據點,不得有瞬間離開。而這裡基本上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個兩人高的巨木堆,結實的方木橫豎交錯起來,像是方方正正的一座房子。裡面塞滿了浸透火油的乾草。息轅不理解這是要做什麼,這堆巨木被點燃之後,豈不是像遠方烽火臺上的烽火? 不過他是軍人,他只有服從軍令。他受命的時候息衍的神色異常鄭重,息轅從未看見叔叔那樣說話。 「你或將看到最可怕的事情,不過即便如此,你也不能離開那裡。」息衍如是說,「還有,始終帶著我的劍,手不要離開它的劍柄。」 「最可怕的事情?」息轅想,「大概沒有比喪屍更可怕的事了吧?」 這個據點除了他還有五百人,都是從楚衛、下唐、晉北三國精銳中精心篩選出來的,篩選的標準無人得知。五百個精壯的軍士,供給兩倍的口糧,卻放在一個毫無意義的據點裡。五百人絕不是小數目,在前朝,五百條漢子建立起一個軍隊,也許都可以開邦建國了。而且無疑城裡的七個據點都配備了五百人,那麼是整整三千五百精銳。 三千五百精銳,若是在城頭一陣亂箭齊發,也把幾百個喪屍釘死在地面上了。 息轅看向他的五百人方陣,他們在那個巨木堆前列隊,倒像是要守衛那堆大木柴。此時這些精銳軍士席地而坐,將長柄戰戈橫置在膝蓋上閉目休息。但是他們不能睡,每過一刻他們會互相喚醒彼此。已經有整整四天四夜,他們只是這麼短暫地睡一刻,立刻被叫醒。 息轅覺得現在自己站著都能睡著了,世上沒有什麼事情比睡覺更舒服,沒有什麼東西比枕頭更柔軟。 他咬了咬自己的手指,強迫自己清醒過來。不過前兩天還很管用的這招如今已經失效了,他的手指已經遲鈍到不覺得痛的地步了,雖然被咬得滿是血痕。息轅想接下去這些喪屍若是還不攻城,自己將是天下少有的因為困而發瘋的人了。 「就一會兒。」他對自己說,他盤膝坐下,微微低下頭小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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