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九州縹緲錄Ⅳ | 上頁 下頁 |
四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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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公主漸漸熟悉了這個深不可測的老人。她甚至和寧卿摟抱求歡的時候,也不太刻意避開雷碧城,除了本性的淫蕩,也是她覺得沒有必要。她不避開這個人,因為在她眼裡雷碧城並不是人。 對於雷碧城而言,一切在他心中都像是雲影那樣不會留下痕跡,只有某些強大的信念。他看著長公主的時候,長公主覺得自己是透明的,雷碧城的目光從她身上透了過去。這個老人沒有喜怒哀樂,也不期待權力和欲望的享受,他來到這裡,只是為了實現一個目標。 「兒郎們果真不辜負我,在他們身上花了那麼多錢啊!」長公主捂著嘴笑,「碧城先生,昨日當陽穀谷口的接戰,我軍大捷。華燁雖然憤怒,卻沒有發動進攻,這只老虎,想必會被憋死了!」 「華燁未必不想進攻,不過那些弩箭可以穿透風虎的鎧甲,令他不得不忌憚。我們的軍隊趕到,恰好在他和赤旅接戰之後,他的損耗也不小,我們是生力軍,華燁不會不顧惜他旗下子弟的命。」雷碧城道,「如今華燁不足畏懼了,我們可以把力量集中在殤陽關。」 「碧城先生有什麼見教?」長公主直起身子,盤膝端坐,示意寧卿不必按摩了。 「東陸有三個人會救白毅,華燁只是其中之一,還有兩個,長公主想必也清楚。」 「楚衛女主白瞬、下唐國國主百里景洪!」 「不錯,」雷碧城微微點頭,「以楚衛和下唐兩國的實力和位置,要援助白毅還是輕而易舉的。」 長公主想了一會兒,又笑了起來:「碧城先生是要卡死白毅的喉嚨麼?這個容易,太容易了,那麼就由我擔保,白毅不會從這兩家獲得任何援助。」 「我已經知道長公主有辦法,」雷碧城睜開眼睛,「我需要時間。」 「時間?」 「亡者們站起來的時候,我沒有想到白毅居然擋住了它們的第一波攻勢。白毅一日不死,危險就仍在。神術雖然令世人驚恐,然而並非沒有破綻,白毅恰恰可能是發現它破綻的人之一。」雷碧城低聲說,「我需要時間,準備給他致命的一擊。」 紫衣信使的快馬在夕陽下高速通過青衣江上的浮橋,遠處隱沒在山坳裡的城市已經露出了城頭。 青衣江是建水的支脈,綿綿細流穿越越州和宛州的分界,最後匯入大海。 楚衛國立國便是依賴著這條水量豐富而流勢平緩的江,青衣江是楚衛國灌溉的主要水源,也是東面抗拒離國的天險。青衣江寬闊的江面非舟船不可跨越,下游密集的水網也同樣是騎兵的障礙,嬴無翳所擅長的輕騎雷擊戰術在這裡完全失去了意義。而楚衛國都城清江裡,就建造在青衣江畔的山坳中,這座城市坐落在水網之上,滿城被粗細不勻的河流分割,居民互相拜訪,從南城往北城往往需要舟楫來往。 信使亮出加蓋了皇室印信的行牒入城的同時,梓宮中正在召開群臣的會議。 梓宮是楚衛公爵的禁宮,和下唐國的紫寰宮齊名,背臨青衣江,樓宇莊嚴巍峨,氣度雄渾。此時從窗戶裡往外看去,青衣江上波光蕩漾,夕陽如同在水面上灑了十萬片碎金,晃得人睜不開眼睛。 臨窗眺望的是一個女人,以黑色高冠束起一頭長髮,一身青絹的曳地長袍,袍擺直拖出一丈之長。她的身後有侍女為她扯著袍擺,另兩名仕女以絳色的長杆在她身後撐起青色的絹障,不使臺階下默立的臣子們可以輕易看見女主的容貌。 女主垂首望著江面,不出聲,也沒有表情。她已經算不得很年輕,可依然是女人最好的年紀,華美得像是一朵開到極盛的海棠。而這朵海棠卻不張揚,她總是如此低著頭,避開任何人的目光,倒像是一個倔強的少女。使女小心翼翼地看向女主,知道她正在生氣。女主極怒的時候反而會極安靜,只是緊緊抿著嘴,柔潤的頰邊帶出一道鋒利的線條。那是因為她正咬緊了牙齒。 臺階下的臣子們也不敢出聲,只是偷偷以眼神互相示意。 「你們要說的理由都說完了麼?」女主終於發話了。 一名身份顯貴的大臣出列:「國主,臣子們的意見就是如此了,請國主以國家為念,三思而行。如今離軍已經逃脫,嬴無翳重回九原,我國和離國接壤,危在旦夕之間。而國主若要發兵救援白大將軍,國中兵力空虛,離軍趁虛而入,我們如何應對?白大將軍此時手中尚有雄兵,自保無礙,殤陽關內的局勢我們又只是從隻言片語的情報裡獲得,根本就是模糊不清。國主此時要以傾國之力救援一個局勢不清的戰場,卻放棄守衛國土,臣子們都不能理解。即便國主堅持,我們也要死諫!」 大臣眉宇飛揚,說得義正辭嚴。 「你們都是如此認為的了?」女主的聲音微微顫抖。 臣子們沉默了極短的時間,互相看了看,同時上前一步,躬身長拜:「我等皆以為路仲凱大人所言是忠君愛國之策,國主不可為一人而使全國陷入危局。」 同聲同氣的一段陳詞,整齊得沒有一字差別,臣子們已經不介意暴露出他們已經就此事達成了共識。在被召集來梓宮開會之前,他們就已清楚自己該說什麼,而且絕不猶豫。 路仲凱恭恭敬敬地長拜:「我國軍事,一直是白大將軍一手掌握,此時國主縱然要出征,又有誰能充領軍之人?誰能調動白大將軍一手操練的雄兵?」 「我有人可以領軍。」女主道。 路仲凱愣了一下:「難道是安平君?安平君長於弓馬,然而領軍大事,只怕安平君沒有經驗吧?」 安平君是女主的丈夫,一個矯健高貴的世家子。路仲凱偷偷瞥了一眼身後的大臣們,對他而言這些大臣的立場如今不必再擔心了,他們沒有人會願意領軍出征。他思謀著如今女主可以調配的人,大概也只剩下安平君。 「不,不是安平君,是我。」女主轉身揭開絹障,低頭看著地面,緩緩說道,「我將領兵親征!」 她轉身退入後堂,不再給任何辯駁的機會。 臣子們三兩一群,小聲議論著退出了梓宮。直到離開了梓宮的大門走向各自的車馬,他們的聲音才大了起來。幾個臣子靠近路仲凱,略帶憂慮。 「路公,國主若是親征,我們怕還真的麻煩。」其中一個年輕的臣子道。 「麻煩?」路仲凱冷冷一笑,「豪言壯語動動嘴皮子就可以說出來,領兵打仗卻是另外一回事。一個女人,不過仗著血緣而繼承了公爵的身份和土地,她懂什麼?只怕還沒有走到殤陽關,看見第一具屍體,她就要嚇得嚎啕大哭了。」 年輕的臣子還是憂慮,張了張嘴想說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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