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九州縹緲錄Ⅳ | 上頁 下頁 |
三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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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天微微地亮了。 息衍把一罐水淋在劍上,洗下粘稠的血腥。血水滲入已被染紅的土地裡,息衍揮手振劍,振去水珠,緩緩收劍歸鞘。 岡無畏拄刀而坐,緩緩地回復著呼吸。程奎力壯,殺紅了眼,還在倒下的喪屍中不停地翻檢,看到還能微微動彈的便在心口補上一刀。白毅緩緩下了木樓,他的臉色比任何人都難看,射完那七箭,似乎耗盡了他一生的力量。 滿地都是橫屍,軍士們的屍體和喪屍混在一起,只是新死和早死的人,乍一看分不出來。喪屍中有離軍的死者,也有聯軍的死者,如今也都混雜在一起。受傷的士兵聚集在一起包紮傷口,無人說話,剛過去的一夜他們是從地獄中殺出來的。 白毅走到大營的一角,默默看著地下一片炸開的銀色碎片。那曾是他的箭,箭中封印的靈魂強烈震鳴阻擋了喪屍,也毀掉了箭本身。作為封印具的箭在秘儀大陣的最後一刻分崩離析,在一陣耀眼的銀色光華中炸成碎片,隨之那些被封印的死魂也散入渺渺空茫,再不被束縛。 他失去了所有的箭,如今只剩下一張孤零零的弓。 「白毅!」息衍在背後喊他。 白毅默默地回頭,息衍把手中的東西全力向他投擲而去。銀光一瞬逼近白毅的眉心,白毅一愣,伸手淩空抓住。那是一支傷痕累累的箭,是昨夜他射出的七支箭中的一支。最後一支沒有崩碎的長薪箭。 「你說當你失去所有的七支箭,就是你的死期。」息衍淡淡地笑笑,「可我是你老友,還不想看著你那麼快死。」 白毅愣了一會兒,看著息衍:「你拔了它出來?」 「拔出來不容易。」息衍伸出手。 他的手掌中央,一道焦黑的灼痕深入肉裡,周圍的血液都在瞬間被燙幹。顯然是拔劍瞬間留下的傷痕。 「魂噬。」白毅低聲說,「多謝你。」 「你這麼個孤僻的性子,總要讓你知道世上還有人想看著你活下去。」息衍灑然而去。 「我還不能死在這裡,」白毅把箭收回箭囊,「解決了城裡的,城外還有多少?」 「幾千?一萬?」息衍搖頭,「憑著我們現在的人手,殺出去等於送死。只能等著它們血氣衰微,也就自然真的死了。」 一騎馳入北大營,馬背上的斥侯翻滾著下馬,沖到了白毅面前:「大將軍!大將軍!城外……城外……」 他急得說不出話來。 「城外怎麼了?」白毅按住他肩膀。 「我們……我們……被包圍了!不是喪屍……離軍!是離軍!」斥侯深吸一口氣,喊了出來。 「離軍?」白毅愣在當場。 聯軍主帥們沖上殤陽關的城頭,第一眼看見的是城下站立的喪屍們。昨天這裡還是橫屍遍地的戰場,今天所有倒下的人都再次站了起來。它們的眼睛灰白,整齊地看著城頭,看著它們的眼睛,沒有人知道它們是在看自己,或者看穿了自己的身體遠眺天際。 這是一片寂靜的森林,這裡的每一棵樹木都是亡者。 向著更遠的地方放眼,喪屍們之後的原野上,一道赤紅色的軍佇列成一字長陣。他們是靜止的,但是那躁動的赤紅色令人想起他們衝鋒的時候,那時他們就會變做吞噬一切的赤色潮水。 離國赤旅回來了,在他們離開了九天之後。 「他們並未從滄瀾道回國。」白毅低聲說。 「至少有一萬人。」岡無畏說,「也許還更多。」 此時這些絕世名將們已經無所謂心情了,心裡泛著死亡的灰色。 *** 一小隊離軍正在長陣前挖鑿溝渠,溝渠通向遠方,其中有淺淺的流水。這條長渠不深,卻把整個離軍軍營都圍繞了起來。 「他們在幹什麼?」程奎不解。 「只是水渠,水能夠掩蓋掉活人身上的氣味。所以喪屍這類東西,往往不會越水去攻擊活人。」息衍低聲說,「他們是有準備而來。」 遠方雷烈之花的大旗下,一名黑鎧的將領一馬當前,在馬上遙遙地向著城頭行禮,應該是看見了這邊的動靜。 息衍長歎:「離國三鐵駒……謝玄啊。嬴無翳留下了最棘手的人來對付我們。」 十一 天啟城,太清宮,政和大殿。 內監滿頭大汗,發瘋般地沖上臺階,一頭頂翻了意圖阻攔他的金吾衛,不顧皇室重臣在場,沖到皇座前的玉階下。他撲倒在地:「陛下,殤陽關飛鴿急報!」 「白毅又有什麼事?又是進京的事情?欽使方到,他還飛鴿?我貴為皇帝,是欠了他的債,他追我還錢麼?」皇帝勃然大怒。他和群臣的早朝被干擾了,這些天他很不喜歡聽見白毅這個名字。 「不是!是屍亂!白毅將軍奏聞,日前殤陽關裡有異相,屍體複生,殺傷無數軍士!離軍去而複返,殤陽關告急!」內監大喊。 「屍亂?什麼屍亂?嬴無翳……那個奸賊怎麼去而複返?」皇帝驚得從坐床上站起。 他忽然發覺自己身處的帝都太危險了,可怕的喪屍和比喪屍更可怕的逆賊重又回到他家的門外。他本以為經過這麼些年的屈辱,他終於可以安坐在大殿上當幾年太平皇帝。 「陛下稍安毋躁。屍亂之事,屬怪力亂神,不可以輕信。」太傅謝奇微出列,「不如召太蔔詢問。」 皇帝像是看見了一絲光明,立刻下令:「召太蔔!」 太蔔監在大胤皇室中只是個不大的機構,專門管理怪力亂神的事,也兼管效忠于皇室的秘術師。這些身懷異術的人皇室要用,卻也擔心他們的力量深不可測,就有了太蔔監這樣的機構管理壓制。從前古倫俄為國師的時候,太卜監一度強大得淩越其他機構之上,內轄無數秘術大師,號稱揮手可滅十萬大軍。不過古倫俄之後,太蔔監被一再地削弱,最後只剩下三五十人,只是研究秘術,倒像一個學館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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