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九州縹緲錄Ⅳ | 上頁 下頁
二四


  九月初五。

  夜已經深了,營中燃了燈火。

  息衍一襲黑衣,一張弦子,在軍帳裡自彈自樂。琴聲飛躍低徊,歡樂而俚俗,有種市井人家過節時候的鬧騰氣氛。而軍帳中只有他一人,空蕩蕩的,在這裡呆久了,便覺得一陣冷風蕭瑟的在身邊流動。在這樣的地方聽到這樣的琴聲,便顯得有些古怪。

  息轅疾步進帳,息衍同時停手,一掌拍在蛇皮面上,止住了琴弦的顫動。

  「謝圭的消息送來,帝都有不尋常的兵力調動。羽林天軍和金吾衛各營軍士均不准回家,諸營戒備,軍糧馬草和裝備都已經就緒,隨時可以出發。」息轅低聲說。

  息衍微微眯起眼睛,低頭看著自己手中的弦子:「皇帝要調動那兩支廢物一樣的軍隊?誰是他們假想的敵人?」

  息轅靜靜地站在一旁不說話。

  「帝都的左近,只有三支軍隊,淳國華燁的風虎鐵騎、離國柳聞止的兩萬赤旅、殤陽關裡的聯軍。如果皇帝要調動軍隊,他的矛頭會指向誰?」息衍像是喃喃自語。

  「這麼看來,大概是離國剩下的兩萬人軍團。」

  息衍搖頭:「理由不充足。華燁對柳聞止,柳聞止可以說全無勝算,最多不過能夠挫傷華燁的銳氣,拖延他的進軍。此時帝都出動羽林天軍和金吾衛,這兩支軍隊和淳國風虎相比,就像是豺狗之於猛虎。淳國風虎衝殺之下,皇帝的軍隊全無用武之地,甚至可能被波及受損。那麼與其說他們是去打獵的,不如說他們是去當獵物的。」

  ***

  「皇室的宿老和重臣們也許不真的瞭解戰場吧?」

  息衍沉思著擺了擺手:「皇室的宿老和重臣確實不瞭解戰場,但是能夠調動軍隊的那人一定是瞭解戰場的。」

  「調動軍隊的不是皇帝?」

  息衍冷冷地一笑:「我雖然不知道他到底是誰,不過我知道帝都真正掌握權力的人絕不是皇帝!」

  「那這次的調動……」

  「你說皇室的大軍會向著我們開來麼?」息衍抬頭看著侄兒。

  「現在誅殺有功的諸侯?」息轅搖了搖頭,「未免太過匪夷所思了。」

  「如果可能,他們是會這麼做的。記得我跟你說的話,其實皇室也不過是一個諸侯,掌握了一方的力量,他們是諸侯之長而已,這也讓他們比任何諸侯更想稱霸,尤其是在他們漸漸失勢的時候。」息衍幽幽地說,「如果他們有機會動手,我想他們一定會發動的,可我還沒有想出來他們現在如何動手。他們沒有擊敗諸侯的兵力,也沒有足夠的理由。」

  息衍沉思著,久久不說一句話。

  「謝圭信裡說,名單已經差不多統計完整。」息轅又說,「能夠查到傳承的天驅,大約還有一千零八十人,但是謝圭沒有驚動大多數人,只是和他們中看起來可靠的人搭上了線索,這些人大約有二百五十個。」

  「比原先估計的更少。」

  息轅點了點頭:「七宗主的繼承人目前所知的仍然是四個,剩下的指套始終沒有線索,也許已經被毀掉了。」

  「不,五個,其實我知道第五枚指套在哪裡,不過那條線的傳承,已經絕了。」息衍輕聲說。

  「叔叔,」息轅猶疑著,「再次以鷹徽發出召喚,他們真的還會歸來麼?已經那麼多年過去了。」

  「會歸來的始終會歸來,要離去的終究會離去。」息衍擺擺手,「我們和辰月,終有一戰。我們只是要在戰前做好全部的準備,至於有多少人會支援我們,以及那一戰的輸贏……」

  他沉默了一會兒:「誰知道呢?上戰場的人,誰知道援軍何時會到來,誰又知道自己的死期?」

  「終有……一戰麼?」息轅低聲問。

  「我太瞭解他們了。」息衍低聲說,「我的老師對於辰月有種比喻,他說辰月教徒就像一些野獸,它們的頭上捆著一根竹竿,竹竿上吊著一塊鮮肉。野獸們看見這塊鮮肉在前,就會拼命地往前奔跑,張嘴去咬。可是它們往前,鮮肉自然也往前,它們永遠夠不到。但它們即便累死,也不會停下,因為那肉的誘惑太大了。」

  「辰月的鮮肉,便是神一般的力量和與世界一同不朽的永恆存在。」息衍看著侄兒,「這誘惑太大,幾乎無人可以抵擋。可他們永遠無法得到,所以他們會為此不擇手段。嬴無翳如此輕易敗退了,讓我很吃驚。」

  「吃驚?」息轅不解。他想離軍的敗退也不能說是輕易,殤陽關前戰場上死傷的慘烈,也是動人心魄的。

  「嬴無翳的退卻不能真正改變東陸的時局。離國如今依然有霸主的地位,諸侯也依然貌合神離。那麼除了嬴無翳離開了帝都,殤陽關之戰又改變了什麼呢?我從不懷疑這一戰的背後有辰月的手在悄悄推動,可問題是,辰月的大教長們是侍奉神的使節,他們的胃口很大,不做小家子氣的事。那麼他們會接受一場並不真正改變時局的戰爭麼?」息衍搖頭,「如果他們還有另外的目的,那麼他們的目的是什麼?」

  息轅想了想,覺得腦海裡千絲萬縷,只能搖頭。

  「這種事情多想沒有用,只能等著看。」息衍起身,「今夜是晉北軍負擔城防?」

  「是。」

  「可以去城上和古月衣將軍聊聊。」息衍把佩劍掛在腰間。

  此時的天啟城,百里氏老宅的水閣中。

  晚風從水上來,吹在身上寒涼入骨。長公主一幅輕綢裹身,裸露著雙肩,圍一條貂裘,和雷碧城對弈。煮茶的小廝和黑衣從者都站在水閣外伺候,風吹得淩亂張狂,水閣周圍的白色紗幕飛舞搖曳。

  長公主環顧左右,略有不安的神色。而雷碧城端靜如水,緩慢地落子。他棋藝卻並不怎麼好,在棋盤上圍困,正苦苦尋求著出路。

  「碧城先生深夜約我下棋,只是為了下棋?」長公主裹緊了身上的貂裘。

  「只是為了著棋。」雷碧城看著棋盤,並不抬頭,「此外,我想試試我的運氣。」

  「運氣?」

  「我知道長公主曾以棋藝聞名帝都公卿中,而我的棋藝甚至比不過離國公殿下,自然也比不過長公主。但是我想試試自己這次的運氣,如果我贏了這一局,說明我的運勢好,殤陽關的那一局我也能大獲全勝。」雷碧城整理衣袖,「我非常想在這一次大獲全勝,也許是貪心了一點。」

  「以碧城先生的神術和遠見,還依然畏懼白毅息衍那些粗魯的武人麼?」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