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九州·縹緲錄Ⅲ | 上頁 下頁 |
六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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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的相似,根本就像是那一次在東宮的窄巷中相遇,那一幕重新上演。姬野的眼睛裡燒著寒冷的火,呂歸塵覺得自己被封凍起來。 「這就是敵人了?」呂歸塵問自己。 「這就是敵人了!」他聽見自己的心裡有一個聲音在吼叫。 他還記得僅僅片刻之前自己的諾言,那個諾言像是在他心裡被某個人放聲朗誦,聲如洪鐘:「不過我們是好朋友,只要呂歸塵?阿蘇勒?帕蘇爾還有一口氣,我就不會讓他們踩你的臉!」 他覺得自己胸膛裡沉重的心跳忽地輕快起來,與此同時血氣帶著漆黑的甜意從背脊竄入頭腦中。 他不由自主的往前沖去。 他衝鋒!拔刀!咆哮!可是他自己甚至聽不見自己震耳欲聾的嘯聲! 雷騎什長首先是被一聲「嗡」的震鳴驚動,他敏銳的感覺到那是一柄武器在出鞘,而後是可怕的吼叫從腦後傳來。他正要看著敵人腦漿迸濺,戰馬卻被吼聲驚動,在空中彈動雙蹄沒有踩下去。什長大驚回頭,仰天望去,看著天空中一輪明月,在幾乎是圓滿的月輪中,一個影子大鷹一般撲落。 那人手中的武器泛著隱隱青輝,光如滿月! 「人怎麼能跳那麼高?」這個念頭在什長的腦海中只是一閃,他的人頭就已經和身體脫開了,連帶著的是那顆巨大的馬頭。 戰馬和人的屍體沉重的栽倒在姬野的身邊,濺得他滿身是血。他仰面正好可以看見提刀而立的呂歸塵,那雙褐色的眸子中一片空白。 滾熱的血粘在手上,好像全身都是粘粘的。那顆人頭還在他腳下,眼睛沒有閉上。呂歸塵狠狠地打了一個寒噤,緩緩地看向手中的長刀,蒙著一層滾燙的血,這柄邪異的武器似乎真的泛起可怕的月光。 「這麼簡單……就殺了一個人……」他跌跌撞撞地退了幾步。 不是畏懼也不是歡喜,他只覺得自己已經無力再想,沿著漆黑的深淵落了下去,永遠也不能到底。 「阿蘇勒,背後!」姬野大喝。 呂歸塵猛地驚醒。五年的修習,青陽的大辟之刀、息衍的雙手刀劍之術、簾子後那位老師的切玉勁,淩厲的殺人之術早已深種在心裡,仿佛漸漸成長的妖魔,一旦破了這層障礙,就再也沒什麼可以阻止它們。呂歸塵旋身揮刀,一記平斬,長刀狠狠的陷進了背後那名騎兵的馬腹中。呂歸塵毫不停留,一沉氣,雙手按住刀柄全力一推!戰馬被整個的開膛破腹,那名雷騎的一條小腿落了下來。 「阿蘇勒!」姬野的呼喊中,呂歸塵提著影月鷹一樣再次飛掠而起,淩空斬向下一名敵人。 他衝殺出去,不再回頭。 八 呂歸塵一腳踢飛了面前的屍體,長刀帶著血光從屍身中脫了出來。他毫不停頓地轉身,雙手握刀全力推出,刀鋒瞬刹間突進背後那匹戰馬的前胸。戰馬的衝勁還未消失,硬生生推著整柄長刀沒入了自己的胸口,更將持刀的呂歸塵推得退後一丈。呂歸塵鬆開刀柄,拾起地下一杆騎槍,單臂一送,槍鋒紮穿了雷騎的咽喉。 「姬野!姬野!」他環顧左右,放聲大吼。 沒有人回答他。放眼望去,無數赤紅色的影子狂奔著向著他而來,又狂奔著離他而去。撤退的雷騎在馬背上吹響三短一長的號角,無論騎兵還是步卒,所有離軍都被號角聲催促著,全力向著東南方前進。蘭亭驛的整個下唐軍營已經被踩爛,柵欄被撞倒,軍帳紛紛坍塌,雷騎順手投出火把,將能燒的一切都化為熊熊烈火。 絕望伴隨著恐懼,籠罩了呂歸塵,他已經記不得自己殺了多少人,似乎每殺一人,那恐懼就淡去些。輜重營僅有的數百名守備軍士似乎已經全部戰死,那些搬運馬草和修理大車的民夫同樣看不到人影,他放眼看到的,只有敵人、敵人,還是敵人! 他想找姬野,可是無論他怎麼喊,也聽不見姬野的回答。 馬蹄聲在背後傳來。呂歸塵猛地回頭,馬上的雷騎平端騎槍,槍尖掃向他的咽喉。足長一丈二尺的長槍在強橫的膂力帶動下,掃出虎虎生風的扇形。呂歸塵全力揮刀,迎著槍桿劈斬出去。槍頭飛旋出去,無頭的槍桿卻在空中一震,反向揮舞回來。此時呂歸塵已經快速踏上一步,長刀挑起。 他的判斷失誤了,踏上的一步恰好將他送到了敵人的攻勢下,槍桿呼嘯著擊打在他的背心。呂歸塵感覺到裘革軟甲下那面護心鐵鏡仿佛銅鐘般的轟響,他吐出一口濃腥的血,隨著槍桿送來的大力滾了出去。 他想自己終於是要死了,可是他還沒有找到姬野,不知道姬野是否還活著。 「阿蘇勒!阿蘇勒!」有人在耳邊喊他的名字,可是聲音細微。 呂歸塵聽不清楚,他覺得自己似乎是被什麼東西和周圍隔開來了,一切都被遮罩在外。他感到胸腔裡可怕的跳動又激烈起來了,一陣一陣的,除卻猛烈的心跳,更有一種古怪而強烈的節奏逐步控制著他的身體。那是什麼東西,和心臟一樣在跳動,卻遠比心跳聲來得可怕。兩個完全不同的節奏,仿佛要撕裂他的身體,又仿佛兩個人以不同的頻率揮舞拳頭,從內部狠狠砸著他的胸腔。 狠狠的一個巴掌扇在他的臉上,疼痛把那種可怕的節奏忽地鎮壓下去。整個身體輕鬆了許多了,呂歸塵猛地坐了起來。 「姬野!」呂歸塵看清了他朋友的臉。 姬野就在他身邊,兩人都背靠著一個巨大的馬草堆。狂奔中的離軍大隊沒有多餘的丁點兒時間顧及這兩個年輕人,他們或者乘馬,或者奔跑,從草堆邊快速閃過,並不回頭多看一眼。姬野和呂歸塵也只能看見他們的背影,如今他們仿佛是兩個藏在礁石後的人,看著狂潮在這個礁石前分裂,又在後面激起了的水花。 「你……你在這裡……」呂歸塵的胸口劇烈地起伏。 「我還有一隻胳膊,當然能爬,」姬野說,「剛才喊你,你怎麼不聽?」 「你……你喊我?」呂歸塵驚異地瞪著眼睛。 「我就在這裡喊你,喊得很大聲,你在那裡都不看我一眼,」姬野指著前方那匹被影月貫穿前胸的戰馬,相隔不過一丈。 「我……我沒有聽見……」呂歸塵茫然地搖頭。 現在看來當時他距離姬野只有一丈,他不明白出了什麼事,可他沒有聽見姬野的聲音,戰場的嘈雜並不足以壓住這麼近距的呼喊。而那時呂歸塵卻能清楚的分辨逼近的馬蹄聲、戰刀揮舞撕裂空氣聲,斬馬時候甚至可以感覺到馬的心跳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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