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九州·縹緲錄Ⅲ | 上頁 下頁
四四


  「仁政?」長公主還是冷笑,「那是腐儒說的話,你是個兵家,怎麼也這麼迂腐?治人心用仁政,是不錯的,但是人心裡面總有些鬼祟的東西,就算一萬人中九千九百九十九個都服你的仁政,還是會有一個逆賊跳出來挑唆眾人。嬴無翳就是這樣的逆賊!」

  她說到這裡聲音忽地提高,尖利地穿過整個朝堂,臣子們心驚膽戰,一齊跪下聆聽。

  長公主咳了兩聲,聲音回復了低沉:「統領一方,諸侯靠刀劍。統領天下,帝王靠威儀。帝威赫赫,不怒自威,有犯則斬!先皇帝開國的時候,分封諸侯,在這個王域裡,只給自己留下三萬人。三萬羽林天軍,不要說諸侯聯手作亂,便是淳國三萬風虎,只怕也攻陷了天啟城。可是這麼些年來,真的敢進天啟城作亂的,還不過只是一個嬴無翳。這麼些年來我們又是靠什麼守衛的?就是帝王家的威儀。只要威儀不倒,我們號令一起,諸侯還是會齊心戮力,起兵勤王。你們要有信心,也有皇室大人們的氣度,你們就是我大胤朝的體面尊嚴,天下可死千萬人,但是如果太清宮倒了,皇帝不在了,就是沒有天日了,那時候便是四野戰亂,人如野獸!」

  「長公主所言極有道理!」謝奇微首先呼應,他不說含混的「有理」,而用「極有道理」四字擁護,已經是難得罕見。

  群臣齊聲回應:「長公主所言極有道理!」

  「程副使,你明白了吧?」長公主的聲音變得循循善誘,溫婉可親,「我們白氏,不是一兩個嬴無翳就可以推倒的,也不是幾個諸侯可以顛覆的。我朝應天受命,根基穩固,便和諸位腳下的大地一體。白毅天下名將,嬴無翳就算能夠逃脫,也必然遭受重創。此後楚衛國下唐國等忠心的諸侯,大可以再起兵討伐,嬴無翳區區一個邊地的武夫,有什麼值得畏懼?而華燁要超越禮法,率領騎軍通過王域,誰能保證他不借機作亂?而且此禁一開,將來諸侯軍馬都要求借道天啟城,帝王家的威嚴又在何處?」

  她修長的影子在紗籠中站起,對著帷幕後的皇帝盈盈下拜:「臣請陛下,斥退華燁,令其嚴守本份,不要再拖延戰機,儘快和當陽谷口的離軍決戰!」

  「長公主所言也是朕的心意!」皇帝振奮起來,卻又微微躊躇,「不過殤陽關的戰局,缺了華燁……可沒事麼?」

  「臣是一個女流,對於行軍作戰是不懂的,不過淳國監國大臣梁秋頌的信,陛下還未來得及讀到。正是這位忠心的臣子,堅持勸說淳國公敖之潤,派出最強的大軍勤王,陛下可相信他的判斷麼?」長公主聲音溫柔含笑。

  「梁秋頌的信?呈上來!」皇帝更加驚喜。

  紗籠中一名使女緩步走出,捧著木盤登上臺階,把信呈在了禁衛的手中。皇帝接過信展開,快速地掃過整封信,直到看到最後一句,微微點頭。

  「如長公子所奏,令華燁從速殺敵,若要穿越王域,必先三表三請!否則,他看不見嬴無翳,羽林天軍才是他的敵人!」皇帝的話擲地有聲。

  「是!」群臣齊聲呼應。

  皇帝又瞟了一眼那封信函,最後一句簡單扼要:「華燁,猛虎也,可驅之吃人,不可養之護院!」

  三

  入夜,華燁盤膝靜坐在燈前,門外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來人「嚓」的一聲跪下定住,一言不發。

  「我所上要求穿越王域的表,被駁回了吧?」華燁睜開眼睛,低聲道。

  「回復已經來了,陛下駁回了將軍的請求,還說請將軍務於本份,儘快和離軍開戰,不要再耽誤戰機了。」傳令的軍士低聲道。

  「這個結果,我已經估計到。」華燁低低地歎了一口氣,「你下去吧。」

  「梁秋頌也有信來。」軍士道,「將軍要讀麼?」

  「不必了,我可以猜到他說到是什麼,你簡單轉述一下便好了。」

  「梁秋頌說,『將軍此行,與帝都遙望,當守禮自重,不可肆意。帝都者,社稷之基石,天地之軸樞,犯之則有叛國逼君之罪,與嬴逆何異?強雄者,如臨深淵,行險道,稍有疏忽,則萬劫不復。將軍威名宿著,世之奇才,望自珍重,勿謂言之不預。』」軍士道,「這是原話,一字不改,其他的也都是差不多的東西,沒什麼新鮮的。」

  「梁秋頌遠在千里之外就知道我想在此刻跨越王域直擊殤陽關後背麼?明昌縣侯或者是世之小人,不過也是行軍的奇才啊,帷幕之中運籌千里,我的心思皆被他掌握了。」華燁搖頭,「這是一個權力場中的賭徒,不過他要拿來賭的,到底是淳國的將來,還是他自己的命呢?」

  「將軍……我跟了將軍十一年,有一句話想對將軍說。」門外的軍士道。

  「我知道你們心裡所想,也知道你要說什麼,可否不必再提這件事?」

  「請將軍給屬下們一個一吐胸中濁氣的機會!」軍士沉聲道。

  「那麼,說吧。」華燁無聲地嘆息,仰頭望著屋頂,他的目光從鐵面的兩隻眼孔中看出去,仿佛透過屋頂的縫隙望著澄澈如洗的夜空,又仿佛什麼都沒有在看。

  「嬴無翳有五千輕騎,將軍手下卻有三萬鐵騎,只要將軍騎在馬上舉刀一揮,三萬個人每個人都聽將軍的號令。若有不聽的,我們也會砍下他的頭來!可是嬴無翳是世之霸主,縱橫無忌,我們淳國風虎,卻像皇帝腳下的一條拴著鏈子的狗,只能看家護院,連踏進帝都的機會都沒有。是我們風虎沒有勇氣?還是將軍沒有勇氣呢?」軍士大聲問。

  「老國主死後,你們的心已經冷了很久吧?」華燁低聲道。

  「是!將軍,兄弟們的心已經冷了很久了。兄弟們多少年來,都在等著帝都能夠再出一個風炎皇帝那樣的皇帝,再來一次北征,開疆擴土,作為一個武人,一生等的不就是這樣的光榮麼?可是老國主死後,新國主根本就是梁秋頌手裡的一個棋子,而天啟城裡的皇帝,將軍覺得那個皇帝真的跟風炎皇帝是一種血脈的皇帝麼?為什麼雄鷹一樣的祖先會生下綿羊似的後代呢?」軍士深深吸了一口氣,「將軍,我們風虎,如今到底在守護什麼呢?」

  「一件東西,如果已經不堪守護了,不如摧毀它,重新來過。你們的心裡,都是這麼想的麼?」

  「我們流血犧牲,難道只是為了『忠君』兩字的虛名麼?將軍有什麼可以教我們這些迷惘無路的人?」軍士叩頭有聲。

  「你從軍十一年了,你想沒想過為什麼要從軍?」華燁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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