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九州·縹緲錄Ⅲ | 上頁 下頁
三二


  「羊群就是這樣,一年一年,都走一樣的路,今年渴死那麼多,明年也還再在這條路上渴死,不知道回頭的。」老獵人說,也不知是不是感慨,放聲唱起了古老的牧歌。

  此時呂歸塵忽然有種感覺,這支奔赴戰場的大軍就像是循著故道南遷的羚羊,並不真的明白自己為何要選取這條道路。一次一次地上陣,一次一次地倒下,每朝每代的血流成河,可後繼的人還是源源不斷地奔赴死路。

  「阿蘇勒,你在想什麼?」姬野的聲音響起在他背後。

  姬野躺在車中,渾身都用白布緊緊地捆紮,左臂套著夾板,吊在脖子上。醫官看他的傷勢時,忍不住驚歎說從未見人受了這樣重的傷還不昏迷,而後他用木枝將姬野的全身固定住,紮上布帶封死。姬野此時最多不過動動手指,即便扭動脖子,傷口也痛入骨髓。

  車門開了,息轅一個虎跳蹦了上來,手裡端著煎好的湯藥,一滴不灑。

  「喝藥了喝藥了。」息轅坐在姬野身邊。

  「這東西真他媽的苦,你試著喂喂牛,牛沒准都被它給苦死了。」姬野掙扎著出聲抱怨。

  「別抱怨了,跟個沒出嫁的姑娘似的。」息轅吹了吹湯藥,「牛能跟你比麼?牛敢跟威武王動刀麼?你這些天可威風了,全軍上下,沒人不知道你的名字。知道淳國名將華燁麼?他外號叫醜虎,部下卻叫他虎神,是軍神似的人物,據說他出陣,全軍都下拜的,以你現在這個名氣,再跟威武王決勝一場,也跟華燁差不多了!」

  息轅認真地說:「便叫做,嗯,『野神』!」

  「野神……還不如野鬼……」姬野說到這裡已經說不下去了。

  息轅一手拿著一隻漏斗塞在他嘴裡,一手把滿碗的湯藥直灌下去。息轅滿意地看著自己的漏斗:「果然是這東西管用,我一路想,說你這樣不能抬頭,吃藥老是灑可怎麼辦。被我想出了這個法子,看,一滴沒漏!」

  他看了姬野一眼:「你瞪我幹什麼?我可是給你吹過的,不燙!」

  「是不燙,可是你嗆死他了。」呂歸塵剛要上來幫忙,息轅已經快手灌完了,他也只能看著姬野被灌得眼睛突出,像是隨時就要咽氣似的。姬野還未喘過氣來,沒法對著息轅大吼,就算他想要跟息轅打一架,如今也爬不起來。

  息轅看著漏斗笑笑,他發覺自己犯了錯誤,不過看著這個桀驁得如同猛獸的朋友如今無可奈何地躺在那裡,只能聽任人折騰,他也覺得蠻有意思。

  巨大的器械架在大車上,轟隆隆地從窗外閃過,他們的大車正在超越。

  「那是什麼?」呂歸塵問。

  息轅瞥了一眼:「是犀角沖,其實就是攻城椎。先前這東西奇重無比,出動一次要帶六十匹馱馬拉著,還要幾十個軍士看護。不過叔叔改了圖紙,犀角沖就可以拆裝,拆下來最重的椎身也不過四千多斤重,可以架在大車上走了。」

  「那後面的呢?」

  息轅從窗口探出頭去看了看:「那是床弩,用機括張開的大弓,能射一千來兩百多步遠。這還算小的,據說河絡會制一種需要坐在上面發射的巨弩,叫做哈巴爾沁,能射八十斤的鐵箭,射兩千步遠!」

  「為什麼要做這麼大的弩?」呂歸塵看著捆在車兩側的鐵弩箭,粗細和他的手腕相當,頭部有著兩尺的長刺。

  「那個不是射人的,是射到城牆上,釘進牆裡,這樣攻城的時候士兵可以踏著往上爬,雲梯推不上去的時候,這東西管用的。」

  「那要是射在人身上……」

  息轅愣了一下:「那怕是要把人打成兩段了吧?」

  呂歸塵點了點頭,沉默不語。

  「我去後軍看看,如今叔叔不在,各營都懶散起來。」息轅在姬野肩上拍了拍,「我下次想個別的辦法。」

  「別想了,你就這麼灌也行,」姬野呲著牙,露出痛苦的神情,「但是少將軍你別拍我的肩了,那裡的骨頭怕是沒一塊完整的。」

  「拍不散你!對你,我可有信心!」息轅一笑,跳下車去了。

  大車裡又只剩下姬野和呂歸塵相對。

  「阿蘇勒,你在想什麼?」姬野又問。

  呂歸塵吃了一驚,回過神來:「剛才你問過的吧?」

  「可是你沒有答我啊。」姬野說。

  「這你都記得。」

  「從澀梅穀過來,你一路上都是這樣,像是總在想什麼,我想問你好久了。」

  「我沒事,」呂歸塵搖頭,「你休息吧,醫官說你三個月都未必能恢復,現在強要動彈,只怕骨頭會長不好的。」

  「阿蘇勒……」姬野微微頓了一下,「你是害怕麼?」

  呂歸塵沉默了一會兒,點點頭:「想我的表哥。」

  「你的表哥?」

  「龍格真煌·伯魯哈·枯薩爾,這是他的名字,不過草原上的人都叫他獅子王,」呂歸塵說,「他已經死了……我給你講過我家裡的事情沒有?」

  「沒有,」姬野說。呂歸塵有時候會給他和羽然說北陸的事情,從大雁到羚羊,從誇父到龍馬,但是自己的父母親戚,呂歸塵從來都很少提起。偶爾說上幾句,也立刻收住。

  靜了一會兒,呂歸塵扭頭過去看這個好朋友:「不告訴別人,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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