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九州·縹緲錄Ⅲ | 上頁 下頁 |
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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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忽然變得會說話了?」女人冷冷地瞟了他一眼,「不過要是七國聯軍和嬴無翳同歸於盡,我還會更開心一些。」 此時琴聲止息,餘韻尤在耳邊回蕩,仿佛微風吹過花間悠悠不絕。伴隨琴聲的是幾聲低低的咳嗽,風臨晚身體不好已經是眾所周知的事了。 女人垂下眼簾沉思了片刻:「好一曲《金風冷》,也許你說的不錯,琴技,我確實不如她。」 她低眼看了看匍匐在腳邊的少年,撫著他白皙如玉的面頰:「可打痛了你麼?」 少年搖頭,鬢角落下一滴冷汗。 「你要聽話,乖乖的聽我的,將來皇帝的位子都有你坐的,」女人笑著從腰間抽了雪白的手帕給他擦汗,「不過你可要記得,沒了我,你可什麼也沒有喲。」 這一刻的溫情脈脈中,卻仿佛有妖魔在低笑。再多的脂粉也無法掩蓋長公主臉上細密的皺紋,笑起來的時候,這張臉詭異地皺縮著,像一朵枯萎凋零的老菊。 二 兩百四十裡外,殤陽關。 兩山夾峙間,是一座雄偉浩瀚的接天之城。白衣的人默默立在城外一座破朽的高樓上,背著雙手迎風眺望。秋風卷起他一身汰洗舊了的白色戰衣,遠遠看去,整個人像是一隻臨風剔羽的白鷹。 挎刀軍校策馬飛馳而來,在樓下滾身下馬,單膝跪地:「大將軍,下唐國軍共計兩萬人來援,先鋒三千輕騎已經在五裡外的蘭亭驛紮駐。」 「來了麼?」白衣將軍清秀的眉宇一揚,「息衍來了沒有?」 「青青建河水,皎皎故人心。」遠處傳來放聲的長吟。 衰草連天的古道盡頭,墨甲佩劍的將軍乘著一匹漆黑的戰馬,忽地就出現了。駿馬緩緩而來。將軍指間夾著煙杆,他擊掌、大笑、吟誦,瑟瑟秋風悠然獨行,倒像是一個騎驢唱遊的說書人。 息衍停馬在破朽的鐘鼓樓下,拾級而上,直登頂層。白衣將軍憑欄遠望,並不回頭看他。 「一別七年了,別來無恙?」息衍上去和他比肩。 「老了,」白衣將軍搖頭,「頭髮也白了。」 息衍看著昔日好友的髮鬢,當年滿把漆黑,如今已經白了一小半。臉上還留有年輕時候的俊秀之氣,但是眼角間的皺紋卻是明明白白的有如刀刻。息衍不說話,以煙杆敲了敲朽木欄杆,抖掉煙灰,也默默地眺望著遠處的高城。對面城牆頂的箭樓上,繡著雷烈之花的赤旗迎風招展,有如一團火焰。 「聽說你一個學生和嬴無翳對陣,竟然全身而退,」白衣將軍低聲說,「這兩日營裡都傳得神了。」 「斷了三根肋骨,折了一條胳膊,被斬了一根琵琶骨,能活下來已經是奇跡,怎麼敢說全身而退?」 「不瞞你說,這些日子諸國軍隊不斷地趕來,前前後後積了八萬大軍,在這裡已經死守了數日,和離軍接戰六次,還從未勝過。嬴無翳霸刀之名,聞者喪膽。能從嬴無翳刀下討一條命來,不愧是你息衍的學生。士兵聽了,軍心也算小小地振作了一下。」 「我還親自上陣與離公拼殺,那才是全身而返,你怎麼不說?」 白衣將軍冷冷地轉過來,看著息衍漫不經心的笑臉,靜了一會兒,忽地也笑了:「你這個老狐狸若是也喪在嬴無翳手下,倒不如買塊豆腐一頭撞死!」 兩人不約而同地伸出雙手交握,越笑聲音越大,在空蕩蕩的原野上遠遠地傳出去。樓下守衛的楚衛戰士驚訝莫名,他們追隨大將軍白毅已有多年,很少聽見白毅這樣開懷大笑。 「怎麼讓嬴無翳殺出了包圍?」息衍守住笑聲。 白毅搖頭:「殤陽關是一條長城,對著南面就有六處城門,堵得住這裡漏了那裡。莫說八萬大軍,就是再多八萬,也封不住嬴無翳的雷騎。嬴無翳若不是想帶著赤旅的步兵一起走,以雷騎的機動,他完全可以橫行無忌。前天他輕裝減負,率領五千雷騎突圍。淳國一萬風虎鐵騎還未發動,嬴無翳已經踏營而去了。如果不是你在半路遭遇,這一戰我們已經敗了。」 「單憑下唐兩萬人的實力,根本擋不住他,幸好隨軍帶了木城樓。不過五千雷騎加上三萬赤旅步卒,面對這十裡長城,你還是不要指望能夠封住嬴無翳。」 白毅不動聲色:「那依你所言,我們是必敗了?」 「殤陽關一道雄關,對著三百里平原,一面是一夫當關,一面是無險可守。兵法上說,這三百里平原就是一片飛地,別說七萬人,就是三十萬人,也是枉然,」息衍微笑,「不過,如果是你主持,我賭嬴無翳有一半的機會要葬身在這裡。」 白毅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你真的希望嬴無翳死?」 「相比起來,我還是希望你能夠活得長些。」 兩人不再說話,袖手在欄前眺望著遠處的殤陽關,目光一直越過關上的紅旗去向天盡頭的浮雲。 三 此時下唐的中軍步卒距離殤陽關還有五十裡。數百輛輜重大車居中,軍士手持武器徒步跟隨,在陰霾的天空下緩緩推進。 呂歸塵掀開車簾眺望,大軍沿著略微起伏的草原匯成長長的蛇行,去向天地盡頭卷雲低徊的地方。他想起北陸原野上遷徙的羚羊群,秋去東來的時候,結成漫漫的長隊,沿著有水源的古老路線,行程長達兩千里,去向南面溫暖的草場。那條穿越茫茫荒原的危險之路像是烙印在羊群的血脈中,即使新生的小羊也知道跟隨著成年的羚羊,在秋風初起的時候出發。 他很小的時候跟隨父親出獵,遇見了遷徙的羊群,一路都有因為乾渴而倒下的羚羊,母羊舔著死去的小羊,說不盡的哀涼。呂歸塵問起同行的老獵人,獵人說是因為附近的幾口泉水斷流了,所以沿著故道遷徙的羊群只有忍受乾渴。 「那不能從別的道路找水麼?」呂歸塵小小的心裡不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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