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九州·縹緲錄Ⅱ | 上頁 下頁 |
七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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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厭倦了。十四年前,對於天驅是最黑暗的時候,諸國誅殺天驅武士的行動到了極點。那時候如果你的三代直系親族中有一人是天驅,你就會被罰到夜北苦寒的地方,用雙手和簸箕去挖凍土,永遠都不能回鄉。至於將軍這樣的,大概逃不過剝皮灌頂的死法了。」翼天瞻的聲音幽幽的,帶著絲絲的冷意,「幽長吉是七宗主中最年輕的,他一直都在為此奔走,在晉北國,有大概三四百人支持他的做法。他們在酒肆裡密謀,希望能夠找到合適的人,把天驅的意志轉達給皇帝。」 「那麼其餘七宗主的想法呢?」 「天驅的傳統,是不會和權主合作的。那樣會讓天驅淪為野心家手中的武器,所以七宗主的其餘幾人都竭力地勸阻他。那時候我不在晉北,不知道具體的細節,只知道雙方最後崩潰了。支援幽長吉的三四百人全部死在帝都廷尉的手裡,失去了一切支持的幽長吉把希望轉嫁在諸侯們的身上。他拜訪了晉北國的國主雷千葉,隨後的七個月,連遠在越州和宛州的諸侯也開始私下響應他的號召。這時候我被其餘的宗主急召到晉北,我們意識到事情已經超出了我們的掌握!」 「幽長吉提出了推翻白氏重新建國?」 「是!我們沒有太多時間考慮,必須將他作為叛逆儘快地內部處罰。六個人都在討伐幽長吉的信上用指套蓋下了鷹徽,包括我和你的老師。天驅的規則,持有六枚宗主指套的人,都要遵從持有星野之鷹指套的大宗主。 但是如果這六個人以六枚宗主指套反對大宗主,大宗主就被彈劾。那封信同時也是格殺令,從那封信發出的時候開始,幽長吉就成了天驅的敵人!」 「原來是為了野心。」 翼天瞻沉默了很久,「不,我必須承認,幽長吉不是為了他自己的野心。他只是為了拯救天驅,因為他不再相信我們的忍耐和犧牲會換來結果。他跟我最後一次談話,說只有絕對的權力可以擊潰亂世的野心家,因為如果敵人不擇手段,你的仁慈就只是一種懦弱。」 「因為如果敵人不擇手段,你的仁慈就只是一種懦弱……」息衍低聲說。 「覺得有道理?」 息衍點了點頭。 翼天瞻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可是那終究不過是輪回的霸權而已,即使是你,息衍,當你坐在太清宮的帝王之位上,你也會被權力所腐蝕。就算你能保證你不被人心的貪欲吞沒,你又能保證繼承你權力的人,他也能繼 承你的理想和意志麼?」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我已經老了,我不怕死在諸侯的絞架上,但是我怕失去我的心。那樣我對不起曾經和我並肩戰鬥的天驅武士們,我不會忘記是他們犧牲了自己,讓我把天驅的火種流傳下去!」翼天瞻的聲音有如斬鐵, 「幽長吉曾經是我最看好的人,但是最終佈置追殺的人,是我。」 「是你最看好的人……」息衍望著天空裡流動的雲影,「這些天我常常會想,他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一個人,會有那麼強的意志,即使到了最後,沒了希望,被堵死了所有活下去的路,連朋友和親人也都背棄,整個世界只有一個魅女還相信他,他也還能拔劍死戰……」 翼天瞻從腰帶裡抽出了一封信箋,遞到息衍的面前,「看看這個。」 息衍疑惑地打開信封。 「我能夠循著幽長吉的路線來到下唐,自然知道幽長吉最後的去向。是他自己告訴我的,最後他托一個朋友把影月之刀送到青都我的手裡。影月之刀的刀柄是空的,裡面藏著這封信,那份諸侯的名單。」 「擁護幽長吉對抗皇帝的諸侯們?!」息衍的臉色微微變了。 「你看看名單中第一個名字。」 「百里……景洪!」 「十六年前,哀帝以殺兄即位,諸侯私下裡都不尊為正統。哀帝為了震服諸侯,強行擴充羽林天軍,橫徵暴斂,對諸侯的盤剝和壓迫直逼風炎皇帝北伐的時候。那時候諸侯都有另立新帝的想法,只是缺乏一個挺身一呼的人。而幽長吉在此時出現了,他不但是天驅的統領,而且是世家的後代,幽氏至今在雲中一郡還有很大的勢力,是僅次於雲中葉氏的大貴族。另外很少有人知道的是,幽長吉的妻子,複姓百里。」 「百里!」 「你猜對了。幽隱的母親,是百里景洪的堂妹,所以率先支持幽長吉的,就是百里景洪,而幽長吉一路南下,最終就是要找百里景洪尋求支持:但是幽長吉沒有料到他會被天驅的宗主會驅逐,更沒有料到帝都的百里氏家主百里長青的反應遠遠超過他的。在他還做著聯盟諸侯的大夢時,帝都的使者早已帶著百里長青的親筆信快馬趕到了諸侯的都城,分別和諸侯談判。這就是有名的『君臣三約』,皇帝和諸侯達成了默契,諸侯擁護皇帝的正統,皇帝僅維持兩萬人的羽林天軍,同時把稅賦降低到開國的程度。諸侯達到了目的,而帝都的廷尉正在南淮等著他的到來。」 「是……百里景洪出賣了他!」 翼天瞻無聲地笑,「還能是誰呢?擁護皇帝的正是百里家主家的主人百里長青,而分家的百里景洪難道會站在一個落魄的武士一邊麼?」 息衍把信箋遞了回去,「為了這柄劍,這一路血腥滿地,那麼多涉死的努力,死了那麼多的人,只是為了一個瘋子對於新時代的癡想麼?」 翼天瞻把信收了起來,「幽長吉之所以有起事的心思,是仗恃著他左右手的一對刀劍,左手的影月裡藏有諸侯的名冊,右手的蒼雲古齒劍是開啟天驅武庫的關鍵。他以為只要有了這兩者,大可以陳兵天啟城下,建立屬於他自己的國家。但是他的愚蠢在於,無論是諸侯手中的強兵,還是天驅的武器,都並不屬於他。他只是諸侯掌中的一個傀儡,諸侯要靠他去打開天驅的武庫,可憐這樣的一個傀儡,卻以為他是一切的主人。」 兩個人靜了下來,雲影慢慢地移了過來,魚兒都沉了下去。息衍低頭看著水面,靜靜地不動,誰也不知道他在看什麼。 「你很喜歡看魚?」隔了許久,翼天瞻問。 「我只是想幽長吉是不是就像這個池子裡的魚,以為自己遊在大海裡,其實只是有人挖給他的池塘。可是他還夢想著在這片『海』裡掀起浪花。」 「你在想我們是不是也一樣遊在別人挖的池塘裡?」 「其實我是在想……她到死都不知道她真正應該仇恨的人就在她的面前。」 兩個人再也沒有說話,靜靜地站在那裡,叼著炯杆看魚。陽光投下的籬笆的影子漸漸地東移,又漸漸地長了,漸漸地日光晦暗下去,周圍的一切都變得灰濛濛的。煙絲燃盡了,兩個人叼著冷卻的煙杆繼續看魚。 風吹皺了水面,細密的雨絲灑了下來,濺起的水花在水面上跳躍,無數的漣漪最後混在了一起。兩個人遮著頭跑回了屋簷下,雨一時就大了起來,豆大的水點劈裡啪啦地打在屋頂和院子中的石墁地上,石縫裡很快就有了細而急的水流。 「下雨了,翼先生有沒有琴?」息衍忽地轉頭問翼天瞻。 「沒有東陸的長琴,倒是有一張隔年的舊箜篌,我一路上帶著。」 「箜篌正好,長琴古雅,哪裡是我這種人能撫弄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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