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九州·縹緲錄Ⅱ | 上頁 下頁
五九


  「呵呵,」花叢中的聲音透著笑意,「你終於找到來這裡的路了。」

  高到腰問的花叢中忽然立起了一個人。他一身黑色的長衣,把袍角掖起在腰間,衣上紛紛的都是淡紫和輕紅的花瓣。一頭散發以布條粗疏地勒在腦後。息衍細心地撥開了花走出花圃,姬野看見他腳下穿著一雙露趾的

  麻鞋,滿是泥水。

  「將軍你……」姬野對著這個樣子的息衍還不適應。

  「我在種花。你頭一次來這裡,我帶你轉轉吧。」息衍比了個手勢,「我最得意的東西就是這些花,你是我的親兵。不可不知道。」

  「將軍得意的不是戰功麼?」

  「戰功又不能拿來吃拿來喝,哪裡有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好?」

  息衍指著紫色的花叢,「這一片是紫琳秋。秋天才開的花裡它是最容易活也開得最烈的,看著這些花瓣那麼纖薄的樣子,真難相信這是晉北山野裡面隨處可見的野芘。」

  「嗯……紫琳秋。」

  「很香的,」息衍摘了一朵遞給他,「不過它的香味散發不遠,只有湊得很近你才能察覺:晉北養花的人說,薔薇是名士之香,其香銳烈,遠播千里,而紫琳秋是國士之香。不欲人知,自有風骨。說得有幾分道理,不像我們下唐養花的商戶。說夜來香才是國士之香,縱然開在深夜,也自有人聞香而來。」

  「那夜來香是什麼香?」姬野問。

  「當然是暗娼之香。」息衍笑。「縱然開在深夜,也自有人聞香而來,說起來就入不得正品:」

  姬野小心地把那瓣花湊在鼻尖,真的是一種湊得極近才能聞見的淡香,幽幽地縈繞在鼻端久不散去。就像那四瓣蝶翼般的淡紫色花瓣。

  「而那一片就是十裡霜紅。」息衍又指著遠處的紅色花同,「我們下唐聞名的秋玫瑰,天下只開在南淮城的花還真的只有這一種。再過一個半月下了霜。霜結在花瓣上紅白雨色,仿佛冰上燃火,才是少有的勝景……」

  日影已經行過了天心。姬野跟著將軍背後聽他嘮叨這些種花的東西,心裡越來越沒底。他最近和羽然、呂歸塵兩個在南淮城裡面橫行無忌的,儼然比東宮的太歲還要太歲。他忽然被召到這裡,本是擔心將軍要就此發

  難,卻沒有想到也是跟自己談花。他口袋裡還有從軍營帶的半個炊餅,於是拿出來邊吃邊聽。

  可直到他吃完了大餅,將軍的談興似乎還沒有收住。他的煙杆淩空遙指,「紫琳秋其實還是怕寒。所以若想種此一種花,最重要的就是要生火取暖。這麼大的花圃。每十五步一個火爐,夜裡燒著,北牆要高,擋住寒風,紫琳秋是可以一直開到初冬的……」

  「姬野。你可是要睡著了麼?」息衍忽地回頭。

  「將軍我……」姬野趕決把嘴裡嚼的炊餅咽了下去。

  「你知道我為什麼跟你說這些麼?」

  「不知道。」

  「因為你在東宮的強役滿期了,從下個月開始,你就要調到有風塘來,所以我預先告訴你我這個宅子裡面有什麼要注意的,免得你沾染了東宮的習氣,把我這裡的鮮花采的采賣的賣。等我出去一趟回來,你把我家都給清空了。」

  「真的!?」姬野瞪大了眼睛。簡直不敢相信,他幾乎以為自己要在東宮呆一輩子了。

  「武殿青纓衛本就是我的親兵,沒有人跟你說麼?」

  「嗯!」姬野使勁點頭,「那麼武殿青纓衛該做什麼?」

  息衍仰頭看天,摸著下巴沉思了許久,忽然扭頭看著姬野。「你可會燒菜做飯麼?」

  姬野只能沉默地瞪著他。

  「那你也該不會蒔花種草才對。」

  姬野搖頭。

  「其實我一直也在想,你又不會燒菜做飯。又不會蒔花種草,你在我這裡到底做什麼呢?」息衍笑,「倒是個撓頭的事情。」

  「可是……可是我會上陣打仗。」

  息衍搖頭,「這些年下唐哪有什麼仗可打?等到你這個天賦有用武之地,還要些日子。我讓息轅把他三年來讀的兵書先打一捆,讓你帶上。你從下個月起可以在家讀書,一月回來考試一次,兵書沒有讀通就不准上陣。」

  「一捆?!」姬野的臉色很難看。

  「看完了一捆,再換一捆。」息衍笑,「這樣好歹你不會勾搭蠻族世子,在城裡做出些為了唱歌的女角和東宮遊擊將軍開戰。乃至扯塌人家棚子的大事來。去吧。」

  姬野只能灰溜溜地走了。

  「叔叔。」息轅隨後進來。

  「這麼早就晚飯了麼?」息衍看著西斜的太陽:

  「不是……」息轅的神色有一絲緊張,「有客人。」

  「有客?誰會知道我回來了?」息衍微微地皺眉。

  他忽然煞住了,高瘦的老人沒有等待通報。緩緩地踏進了後院的花嘲。不動聲色地站在門邊。

  「你下去吧,」息衍對著侄兒擺了擺手,而後轉向老人。「翼先生為什麼會急著來這裡?」

  「為了那柄劍。」

  「我剛剛安捅了更多的人手,目前還沒有更加詳實的消息。」

  「不必了,我有!」翼天瞻走到桌邊。他的指間捏著一隻信封,遞給了息衍。息衍隔著信封摸了摸,摸不到什麼,卻聽見那個東西摩擦著紙面的「嚓嚓」的微聲。他心裡完全明白了,不再說什麼,只是望著遠處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翼天瞻瞥了他一眼,」你早就知道她的存在,是不是?」

  「她死了麼?」息衍低聲問:

  「還沒有,我饒過了她這一次,但是如果你想她活得更長一些,」翼天瞻的聲音冷澀如冰。「就去跟她談談。」

  「三杯出尺劍,鼓罷驚潛龍;
  青山融碧血。蝕嘯水雲中!」

  先生的醒木在桌面一擊。手指在長琴弦上掃過,他長身立起,也不回頭一顧,逕自掀開簾子走入台後。醒木聲和琴聲尤然不絕,如同雷後清雨,嫋嫋然無窮無盡。

  樓上樓下靜了一刻,雷鳴般的掌聲忽然響起,夾雜著叫好聲和呼哨聲。

  「看我三尺劍。一鼓驚潛龍!好啊!」二樓垂著紗幕的雅座中,有人放聲長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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