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九州·縹緲錄Ⅱ | 上頁 下頁 |
五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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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架上取了一杆墨旗,用力擲下旗樓,大柳營的軍校也同時敲響了銅鑼。這是終止操演的命令,纏鬥中的武士們只能分開,蠻族武士們迅速地從包圍裡撤了出去,下唐步卒也收隊等候在原地。 幽隱握著雙杆遲疑著。他扭頭,看見遠處已經從包圍中解脫出來的鐵葉拔出了胸前的匕首,把沒有箭鏃的羽箭前端斜削一節,搭箭開弓,直指他的方向。他知道這個蠻族少年的弓箭之術,即便他身穿鐵甲可以不怕沒有鐵鏃的箭,但是鐵葉是可以做到想取左眼不傷右眼的神箭手,幽隱也絕對相信,只要自己動手,鐵葉的箭會比他更快。 他恨恨地拋下雙杆,馳回了本陣。 箭樓上,息衍舒了一口氣,對著呂歸塵微笑:「這一陣,看來是騎兵敗了。」 「其實勝負倒是無所謂,」呂歸塵也安心了,「大家都沒有事就好。」 「其實世子說起的時候,我有個疑惑,龍格真煌和世子的堂叔九王呂豹隱殿下的決戰,其實是龍格真煌戰敗身死,為什麼世子還會想到用龍格的戰術呢?」 呂歸塵猶豫了一下,「其實我叔叔和表哥的一戰,最後我表哥帶著一百名騎兵衝殺叔叔的中陣,一直衝殺到距離我叔叔只有五十步的地方,才中箭落馬。我想騎兵最重要的就是快,其實如果表哥再多五十個人,馬再快一些……也許就不同了。」 息衍沉吟了一下,「看來世子和龍格真煌的情分真的很深啊。」 他望向場中,少年們忙著收隊,只有姬野站在那裡,默默地望著龍血馬嘶鳴的方向,像是呆了。 11 花瀾苑的水池在下午的暑熱裡透著涼意,荷花已經快要開敗了,粼粼的波光閃在倒垂的枯荷裡。姬野把腿伸開,靠在石橋下的蔭涼裡,剝著手裡的蓮蓬,剔去蓮心咬著清香的蓮子,愜意地翻開手裡的書。他已經習慣了東宮的日子。在城郊諾大的一片園子,除了祖陵和煜少主、塵少主住的地方,其他地方都顯得荒僻。又只有一些禁軍的世家少年負責執守,開開小差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忽然他覺得一個影子投在他的頭頂。仰頭看去,是橋上的孩子對他揮著手臂,雖然是夏天,他的手腕上還是纏著白豹子的皮毛。 「阿蘇勒?」姬野沒有想到在這裡也能遇見這個蠻族少主。 「我……我是過清馨舫去庫裡找幾本書看的。」呂歸塵解釋著。他的臉不由得紅了起來,心裡打著小鼓。 其實他在園子裡轉了很久才找到姬野的,午後,侍奉他的兩個使女又去跟著百里煜一起逗貓,僅僅一牆之隔的地方人聲喧鬧,他只能對著高大的宮牆。於是他又想到了這個東宮裡惟一的朋友,他不知道自己和姬野是不是朋友,黑瞳的東陸少年身上有股蠻族世子也不如的傲氣,每次呂歸塵和他說話,姬野的回答都有些懶洋洋。 「姬野,最近幽遊擊還找你的麻煩麼?」呂歸塵下橋走到姬野面前。 「不常見他,不知道他在幹什麼?將軍上次發怒,他也許怕了吧?不過老實說沒有架可打,也挺無聊的,」姬野撇了撇嘴,眼睛只盯著書,「沒了幽隱,方起召、彭連雲他們只敢瞎嚷嚷。」 「姬野你在看什麼書?」 姬野把書皮亮了出來,書封摸挲得有些起毛了,題著《驚龍全傳》的名字。 「這是什麼書?」 「這本你都沒看過?」姬野搖頭,「我都看第五遍了,可是少有的好書,比《四州長戰錄》有意思多了。」 「講什麼的?」 「是薔薇皇帝的故事,這本從薔薇皇帝在天啟從軍開始說起,一直到他登基,是最精彩的一段,後面的就悶了,分封啊同稅啊和宛州商會訂約啊,我都懶得看。你那本呢?」 呂歸塵赧然地翻過自己手中的書,書名是路夫子雋秀的筆跡——《政典》。姬野拿過去,疾風吹紙似的翻了翻,抬頭露出疑惑不解的目光。 「沒什麼意思的書,」呂歸塵越發不好意思起來,「路夫子留的功課,今晚上又要考『田陌篇』,我再去庫裡找兩本集解,抓緊時間讀讀,免得到時候答不上來又挨白眼。」 「這『田陌篇』是說什麼的?」 「是說如何丈量土地,交給鄉里經營,如何收取稅賦,豐年多少災年多少,多少歲以上的老人可以免稅賦,還有歷朝的田賦。」 姬野點點頭,「原來是本種地的書。」 兩個人再也無話了。姬野還是認真地翻著他的《驚龍全傳》,呂歸塵想姬野大概並沒什麼時間答理自己,他想應該識相地離開才好。他站在那裡,猶豫著想跟姬野道別,卻被書擋住了姬野的臉。 「你不是要去找書麼?」姬野的目光從書上面轉了過來,看見呂歸塵正看著他的書。 「你喜歡看?」姬野有點明白了,他慷慨大度地把旁邊擱著的幾本都遞給了呂歸塵,「那你拿回去看吧,前面幾本我都看過了。可別弄丟了,我還要拿去書坊裡還的。」 「田賦者,因時因地而變,富者四取其一,貧者七取其一,災年歉收,田地所出不過其半,則可甄免賦稅。開荒五年無賦,山田以其耕作艱難,不取賦稅,但須繳納鄉里公糧。公糧者,鰥寡孤獨賑濟之用,官出其四鄉出其六,使皆有所養。」 百里煜的聲音在大殿裡回蕩,清越激揚。路夫子緊鎖的眉頭漸漸鬆動,最後滿意地點了點頭。 「煜少主在『田陌篇』上,看來是真的下了工夫,令人欣慰啊,」路夫子微微眯著眼睛,梳理鬍鬚,忽地又一瞪眼,「只是倆楓園的僕役又呈上了少主閒暇時候作的詞曲,讀來真是令人寒心!盡是些荒淫之作,靡靡之音,又有什麼《東宮名玉集》,品評女子的容貌,把這些世家名門的女子盡當作了青樓娼館的賤婦!」 百里煜不敢爭辯,只能嘴裡低低地嘟噥。 「少主是我們天朝諸侯的儲君啊!該學的是帝王之道,胸懷河山之遠,哪裡容得下花粉脂玉的閒情?這些女子被甄選進宮,是侍侯少主讀書起居,容貌算得了什麼?溫婉懿良才是關鍵!」路夫子說得咬牙切齒,氣喘吁吁,「這樣久而久之,何面去見百里家世代的祖先啊?」 大殿裡一片寂靜,百里煜頭也不敢抬,知道一抬頭就會撞上老師悲憤的一對老眼。 一個低低的笑聲忽地打破了路夫子的莊嚴肅穆。 夫子猛地扭頭,瞪得牛眼一樣惡狠狠地看著背後的呂歸塵。呂歸塵這才驚醒過來,急忙把視線從桌上挪開,恭恭敬敬地看著路夫子。 「塵少主為何發笑啊?」路夫子端正架子,聲音從容悠長,緩步地踱了過來,眼睛微微下斜落在呂歸塵的桌面上。 「這是什麼?」他臉色忽地變了,一把抓起呂歸塵面前的書。 呂歸塵不解地看著路夫子,看他抖得仿佛發了羊角風,花白稀疏的鬍子無風自動。 「這是貴國的大英雄薔薇皇帝的傳記,」呂歸塵低頭下去,「我今天剛剛拿到,真是好書,一時讀得不忍放手,就帶來了,夫子恕罪。」 「這這這……這哪裡是我們大胤的歷史,這不過是市井下三濫的演義!」路夫子的悲呼直震得大殿的門窗都在響,「蠻夷!蠻夷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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