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九州·縹緲錄Ⅱ | 上頁 下頁
五〇


  鐵顏親眼看見,才知道為什麼當年的鐵浮屠騎兵也會在東陸的陣形下被阻擋。 不可預測 的變化是它致勝的關鍵。他放掉的手裡的木刀,雙臂格擋,硬架住了長杆。桐木的長杆原本脆弱,立刻折斷。可是套了鐵護臂的雙手還是被震得酸痛,疼痛讓他的腦子分外清晰。幽隱用最簡單的長兵器對抗騎兵,蠻族騎兵已經陷入了完全沒有防備的近戰。

  多數蠻族武士沒有鐵顏那樣的果斷。當他們試圖用長杆去格擋的時候,更多的長杆卻從下面捅向了馬腿。蠻族神駿們痛嘶著直立起來,把騎兵拋下馬背。到底的戰馬組成了一道屏障,後面的人只能強行從旁邊繞過,擔心踐踏到自己的同伴。如同幽隱所說的那樣,他們的衝鋒被拉開了,

  落地的幾十名蠻族騎兵立刻被蜂擁而上的下唐步兵包圍了,不知道多少長杆劈頭蓋臉地打下來,蠻族武士們抽出腰間的木刀背靠著背格擋四面八方落下的長杆,下唐步卒們踢起了地下的塵土,一人高的煙塵裡,蠻族武士們根本看不清周圍的情形,只能胡亂地揮舞木刀。

  鐵葉剛剛卸開了一根從頭頂劈落的木杆,另外一根從肋下捅了過來,兇狠而有力。他覺得半個身子都麻痹了,那股劇痛不亞於被真正的槍鋒刺中。他轉頭去看自己周圍的同伴,都已經帶了傷,哥哥鐵顏仗著身上是鍛鐵的騎兵甲,攔在受傷倒地的同伴面前,四五根長杆同時刺中了他,捅得鐵顏半弓下腰去,鐵甲的鱗片倒翻起來。

  「我們上當了!」鐵葉幾步沖過去幫著哥哥格開長杆。

  「都站起來!」鐵顏大吼,「我們還沒輸!」

  他知道憑藉手中的木刀,想要突破這個包圍是徒勞的,不需要多久,帶傷的蠻族武士就會被擠壓在一起,再也施展不開,只能任著那些長杆兇狠地砸落在身上。但是一個念頭撐起了他的鬥志,鐵顏對自己說:「那個人越過去了!」

  沖在最前的人裡,只有姬野越了過去。落地的瞬間,鐵顏看見了姬野在馬背上不可思議的動作,他旋轉手中的長杆把刺向自己的幾根長杆都絞在了一起,而後全部夾在腋下。借著戰馬的力量,被他夾住長杆的下唐步卒全部武器脫手,姬野雙手把奪下的長杆投擲了出去,近距離的投擲,這些長杆好像床弩射出的鐵翎箭一樣沉雄有力,被它擊中的步卒立刻倒地,失去了戰鬥力。

  那匹黑色的戰馬像是一顆利齒,插進了下唐的步兵陣,之後立刻消失在鐵顏的視野裡。確實是呂歸塵所說的戰術,直沖中陣,只不過真正衝破中陣的只有一個人。

  「畢竟……畢竟是將軍的學生,真是神勇!」方山也不能不讚歎。

  他是被姬野衝鋒的氣勢震撼了,最快的馬速和毫無保留的進攻氣勢是姬野得以衝破人群的關鍵。當他的戰馬越過了最先的步卒陣線,剩下的步卒想要回頭追這匹快馬已經來不及,他的長杆筆直地刺向發令的幽隱。幽隱不能以靜止應對他的攻勢,也不得不立刻帶馬賓士起來,兩匹戰馬完全從混戰中脫開了,兜著巨大的圈子奔跑起來。

  「這個不是我教他的。」息衍緊緊地盯著遠處兩個人的交戰。

  姬野能夠清楚地感覺到長杆就在自己背心後不到一尺的地方閃動。他微微側頭看背後,看見落馬的蠻族武士們被圍在煙塵裡痛毆。

  心裡忽地抽緊,直覺讓他及時地側身,長杆擦著他後心的皮甲掠過,似乎是磨傷了他的皮膚,火辣辣地痛著。這記槍刺的力量他太熟悉了,禁軍裡只有幽隱有這樣的手勁,他也不敢回頭,幽隱的戰馬是國主賜給的獅子馬,純血的蠻族神駿,姬野只能鞭策戰馬全力賓士。背後的馬蹄聲忽然加速,姬野不由自主地低頭,長杆掃著他的頭髮在上方掠過。此時他才明白老師所教授的一切,這些野獸般的直覺反應都來自和翼天瞻重複的試手,同一個動作同一種槍擊,兩人無不重複過百遍。

  獅子馬在這個瞬間已經越過姬野的黑馬半個馬身,幽隱半轉身子,長杆劈頭砸下。幾乎在他出手的同時,他已經感覺到襲向胸口的勁風。

  「好!」他吼叫著半轉身體,手上的劈斬絲毫沒有停止。

  長杆帶著撕裂的聲音準確有力地砸在姬野的肩膀上,姬野痛得張大了嘴,卻沒有發出一絲聲音。他的槍刺沒有受到絲毫的影響,長杆的頭部頂住了幽隱的護心鐵鏡,微微一頓,從幽隱的肋下穿出。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夾住了對方的長杆,同時抽回自己的武器。

  兩匹馬並行著奔跑,兩個人的力量不相上下,死死地僵持。

  「你!」幽隱的喘息聲越來越重,胸膛不住地起伏。

  「你輸了!」姬野大喊。他知道這個對手的身體支持不了多久,幽隱在東宮的武士中一直是最強的,卻不耐久,只是他的力量太猛,和他試手往往一回合就分出了勝負,根本等不到他體力衰退的時候。

  「你去死吧!」幽隱臉上忽地流露出一絲猙獰。

  眼前有鐵光閃動,姬野猛地低頭,看見了幽隱鐵靴上的雙鐵齒。幽隱甩脫了馬鞍,狠狠地一腳踢向姬野的小腿,姬野側腿閃開,鋒利的鐵齒刺進了黑馬的腹部。賓士中的黑馬長嘶著發狂起來,它一加速,陷在馬腹裡的鐵齒橫劃出去,留下了又深又長的傷口,再次插進了馬腿中。

  黑馬痛苦地長嘶著,四腿發軟,失去了平衡,倒在塵埃中。姬野在瞬間從馬鞍上跳起來,整個人橫滾出一丈,才卸去了衝勁。

  遠處旗樓上的息衍猛拍欄杆,對著旗樓下喊:「快牽我的馬!」

  呂歸塵卻只能扳著欄杆,看見手持雙杆的幽隱緩緩地帶馬逼近了姬野,姬野半跪在那裡仰頭看著幽隱。最後的安靜中也隱藏著最兇猛的攻勢,呂歸塵明白這個道理,狼群撲向取水的鹿群前,雙方往往是安靜地彼此眺望。他已經忘了周圍的一切,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把硬木的欄杆抓得格格作響。

  「我跟你說過,在東宮活不過半年!」幽隱的喘息中帶著笑,「狗崽子,現在後悔遲了!」

  獅子馬高高地抬起雙腿,對著姬野的頭頂踏了下去,碗口大的馬蹄帶著熟鐵的蹄鐵,一踏之下可以把惡狼的頭骨都踏碎。

  「混蛋!」息衍知道自己已經遲了。

  一個聲音忽然橫貫了整個校場。

  它像是遠空的轟雷,襲來的時候所有人都難以辨認那是什麼聲音。呂歸塵打了一個哆嗦,他從那個聲音裡聽到了來自莽莽草原的風,仿佛一個巨人在大地深處的呼吸。

  所有的戰馬在同一瞬間驚慌失措,獅子馬不顧幽隱的駕馭,鐵蹄在姬野身前一尺的地方掠過,全身酸軟一樣半跪在地上。幽隱連續踢了幾次它的肚子,都不能讓它重新站起來。賓士中的蠻族武士們也失去了控制,他們從小就是生長在馬背上的,可是這時卻不能約束自己的戰馬,所有的戰馬都像是被驚嚇了。它們高高豎著耳朵,不顧主人的命令在原地兜著小圈子,打著低低的響鼻。

  「這是……」呂歸塵愣住。

  「是我們那匹龍血馬!」鐵葉醒悟過來,「是那匹仔公馬,它睡醒了!」

  確實是馬嘶聲,呂歸塵也明白過來,可是他生長都在草原,卻沒有聽過這樣的馬嘶,低沉中帶著一股梟狂,根本就是獅子般的吼叫。

  「是金帳國進獻的龍血馬啊,」大柳營的軍士看出息衍的疑惑,上來解釋,「本來是說和本地母馬配種的,不過這匹馬性子太過狂燥,母馬也不敢靠近。它每天下午睡醒就會長嘶,周圍的馬都嚇得亂蹦亂跳,雖說是馬,不過說是條毒龍也不為過了。」

  「是馬王吧?」息衍低低地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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