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九州·縹緲錄Ⅱ | 上頁 下頁 |
三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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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配殿。 兩排人對立,一側是拉著呂歸塵的方山,一側是宮內服侍的人眾。 「塵少主,我來介紹一下,這幾位都是東宮裡的主事人,有什麼吩咐,塵少主盡可以問他們,」方山一攤手,指向了顴骨高聳、灰眉低垂的夫子,「這位路方同夫子,是我們下唐有名的飽學先生,國主以重禮聘來教授煜少主的功課。」 「路夫子。」呂歸塵低頭行禮。 「嗯!」路方同對一個蠻人能夠如此知禮覺得詫異,欠身還了禮。 「塵少主的功課,也都拜託路夫子了。」方山對著路方同長揖。 「這位是東宮膳房的主事馬求桐,以後少主在膳食上有什麼要求盡可以找他。」 年老的內監上前一步行禮,退了回去。 「這幾個是書房的灑掃,安排讀書是他們的事情。」 年輕的內監們眼睛骨碌碌地轉著,也是深深地行禮,湊近的時候斜著眼仔細打量了呂歸塵。 「這兩個宮女是世家之後,小蘇和柳瑜兒,世子剛才見過的。她們以前都是服侍煜主子的,都是知書達理的閨秀出身,以後世子有什麼雜事就交給她們料理了。」 呂歸塵也是低頭行禮,忽地看見柳瑜兒眼角掛著淚珠,小蘇也是悶悶地絞著裙帶。剛才在湄瀾宮裡柳瑜兒已經哭過一次了,死死地拉著百里煜的手不放開,百里煜也是大聲地哭喊著,指著方山的鼻子大罵。直到方山出示了百里景洪親筆的手諭,才硬是把這兩個女孩兒派給了呂歸塵。那時候呂歸塵默默地站在一邊,看著這一幕像是生離死別的場面,忽地想起蘇瑪來。他最後一次登上車軾北望,看著蘇瑪站在最高的草坡上,她並沒有哭,只是扣著雙手遙望,紅色的裙衣在風裡翻飛。 「這位是東宮錄書房的主事蘇婕妤,」方山說,「也是東宮裡的老人了。」 他手指的是站在陰影中的一個人。東宮的正殿一面完全是鏤空的雕花木窗,陽光充足,只有那麼一小片陰霾,可是這個人就站在那片陰影裡,也並不走近,遙遙地躬腰示意。如果不是方山指出,呂歸塵幾乎沒有意識到還有這樣一個人。 「一會兒再帶塵少主在東宮裡走走轉轉吧,國主已經賜了秋服,就請……」方山周圍巡視了一圈,看到的除了男人就是面色不善的兩個女孩兒,最後他對著陰影裡的女人微微地躬身,「就請蘇婕妤為世子整裝吧?」 「是。」女人淡淡地應了,緩步從陰影裡走了出來。 當她整個人暴露在陽光裡時,呂歸塵愣了一下,一瞬間竟然忘記了呼吸。雖然他沒有表露在臉上,但是圍繞著百里煜的那些女孩子已經令他驚歎不已了,整個北陸也難以找出那樣清澈如水又明媚如玉的女孩,白色的生絹一樣不染一點灰塵。就算是蘇瑪和她們站在一起,也少了那種嬌貴的細嫩。而當這個女人站了出來,大殿中的一切人都失去了顏色,柳瑜兒和小蘇的白淨如今顯得像是白菰,而那些顏色鮮麗的裙衣也不能為她們添彩了。一瞬間仿佛所有的顏色都被吸進了她的身上,鮮明、變幻、跳脫。她宮裙高髻,明豔中帶著森然的古意,雙臂上裹著素紗,成串的水晶細鐲叮叮噹當地作響。 她安靜地站在那裡,像是一幅工筆的仕女古畫,蒼蒼然的華麗。 「塵少主跟我來。」女人拉起呂歸塵的手。 她的手微微有些涼,聲音輕柔,呂歸塵不由自主地跟著她走出了宮殿。 呂歸塵驚歎著環顧周圍。這間小小的屋子,只有簡單的一張竹床、一張原色的木質書案和原色的木質立櫃。可是整整一面牆壁都是書,浩瀚得像是書海。北都城裡也有書,但是北陸不善於造紙,書是昂貴而且稀罕的東陸玩意兒。貴族人家會在案頭放上幾本以示博學,而貴為青陽的世子,呂歸塵讀過的書也不過區區數本。他撫摩著那些書的背脊,心裡滿是讚歎,不知道這面牆壁裡藏了多少他所不知道的東西。 「這就是我住的地方,有些簡陋,少主的歸鴻館還在收拾,就將就這裡梳洗吧。」女人站在他的身後。 「蘇婕妤住在這裡麼?」呂歸塵愣了一下,他不明白為什麼這樣明麗高豔的女子卻住在一間疏曠甚至簡陋的屋子裡。 蘇婕妤沒有回答。她讓呂歸塵坐在惟一的椅子上,對著銅鏡。自己站在後面,拔下簪子打開了他的頭髮。呂歸塵感到她纖細的雙手按在自己的頭頂,麻酥酥的令他想要睡去。蘇婕妤的手修長有力,貼著頭皮為他束起頭髮。她拿下嘴裡咬著的象牙簪子,為呂歸塵劃出筆直的發縫。呂歸塵忽然想到了遠在北方的英氏夫人,以前總是英氏夫人為他梳頭,雖則沒有這個女人的動作那麼敏捷流暢,可是按在頭頂酥酥的感覺是一樣的。 不由自主地他心裡有一絲親近感,順著女人疏理的動作側過頭去,想讓她打理起來方便一些。 「坐好了,」女人扶正了他的頭,「別管我。」 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似乎很久,又似乎很短暫。呂歸塵迷迷糊糊地半睡著,只是始終能感覺到那雙手在自己頭頂。 一聲門響,呂歸塵睜開眼睛,看見婆子低眉順眼地躬身進來,行了個禮,「蘇婕妤,國主駕臨西配殿,讓你立刻過去一趟。」 女人沒有回答,最後取下咬著的象牙簪子,紮進呂歸塵的髮髻中。 「這裡很好啊,有很多書可以看。」她漫不經心地說。 她說得很冷漠,呂歸塵卻覺得心裡微微地一動,抬頭想從鏡子裡看女人的神色,卻只看到了一個背影。女人逕自出門去了。 呂歸塵默默地站起身來,看著鏡中的自己,儼然已經是東陸貴族世家的公子了。 「喲,是北陸的塵少主吧?」婆子的眼神裡面帶著試探,臉上卻是諂媚的微笑。 「婆婆。」呂歸塵也是恭敬地行禮。 「我一個灑掃的老媽子,哪敢說是什麼婆婆?少主子抬舉了,」婆子這麼說著,臉上卻像是開了花,「以後少主子有什麼吩咐,儘管直說就好了。」 她的臉色又一變,透著點詭異,「少主子,這個女人可對你說了些什麼?」 呂歸塵愣了一下,「蘇婕妤只說……這裡很好啊,有很多書可以看。」 「聽我老太婆一句話,離這個女人遠一點!」 「怎麼了?」 「她是個怪人,」婆子咂巴著嘴,「十幾年都不見老,要論起來少說也該三十多歲了,看著還十八九的樣子。還不只這呢……宮裡人傳這女人是個……」 婆子似乎是覺得自己多話了,訕訕地住嘴了。 呂歸塵覺得心頭一陣寒,轉頭卻看見了窗臺上的兩盆紫花。這種紫花是他從未見過的,嬌嫩又清淡的顏色,新生的小花低著頭,半藏在葉片中,沒有宮裡繁花似錦的華麗,反而像是山上野生的。這是女人屋子裡惟一一點明亮的顏色。 5 「臣女覲見國主殿下。」女人跪在階下。 九旒黑幘、青袍博帶的國主在窗邊緩緩地轉過身來,默不做聲地凝視了女人一陣子。 「起來吧,」國主對著侍候在周圍的內監揮了揮手,「你們都下去。」 配殿裡只剩下兩個人,國主的手指慢慢地扣著窗臺,一聲聲的像是扣在人心口上,久久也不說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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