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九州·縹緲錄Ⅱ | 上頁 下頁
二七


  他不想丟了姬家的勇氣,他攥緊了拳頭,手指上他套著指套。這讓他多了一些勇氣,他想踏上一步。

  他被擋住了。羽然忽地沖到了他面前,伸開雙臂擋著孩子們。

  「你跳下去。」羽然扭頭低聲說。

  「什麼?」姬野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從這裡跳下去!」羽然放大了聲音,這一次所有人都聽見了。

  「羽然你到底在說什麼啊?」姬野完全地呆住了,而羽然已經把他往懸崖邊推了。

  「你沒有聽見我的話啊?」羽然大喊起來,拼盡了全力,像是一個要蘋果的孩子,「今天是我的生日,你不是要送我東西麼?那我就要你從這裡跳下去!」

  姬野看著她玫瑰紅的眼睛。他說不清那一瞬他是被什麼感覺包圍了,也許是驚訝於那種認真的美麗,也許是迷惑於羽然忽如其來的任性,也許只是淡淡的溫暖和種在血脈裡的信任。

  他轉身,跳下了懸崖!

  山風在他耳邊呼嘯,他努力地仰頭對著一輪圓月。月影中忽然多了一個人的身影。

  「羽然!」他大吼。

  羽然就跟在他身後躍出了懸崖。急速的墜落中,羽然的身上閃動著銀一樣的光輝。她的臉色分明帶著某種掙扎的痛苦,卻奮力地伸過雙手,和姬野緊緊地握在一起。

  目瞪口呆的少年們一齊沖到了懸崖邊,去看落下的兩個人。在幽深的山谷裡,女孩身上的白衣卻明亮如月,仿佛她的身上帶著一輪光,進而成百上千倍地擴展開來。一時間仿佛天上和地下各有一輪月,有什麼東西利刃一樣刺破了下面那輪圓月的光華。

  光芒竟然像是實質一樣碎裂開來,灰燼般隨著風散去。而留下的,卻是長達兩丈的輝煌光羽。它們完全張開的時候,像是雛鳥奮力地撐破了束縛它的蛋殼,對著世界發出第一聲清啼。所有人都被那光照得睜不開眼睛。

  等到他們能夠睜眼的時候,正看見女孩振動著巨大的光羽從懸崖下緩緩升起,她背後的衣衫完全被撕碎了,暴露出明玉一樣透明的肌膚。可是孩子們都已經無暇注意其他,他們眼裡只有那對巨大的光羽在緩緩地扇動,輝煌得仿佛神使從燃燒的灰燼中復活。

  「羽人……她是羽人啊!」不知是誰喊了一聲。

  「是純血的羽人皇族,」幽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有他們的羽翼才是帶著光芒的。」

  羽然的翼梢揚起,斜斜地一轉,帶著巨大的弧線向著山谷的遠處滑翔過去。姬野的雙腳懸空,緊緊地抱著羽然的腰,他覺得自己像是被一隻巨鷹抓起的羊羔,可是第一次這樣去看大地,他完全忘記了傷痛,只剩下驚喜。

  蒼青色的山脈延伸著去向遠處,將和雷眼山交匯,白色的水線在月光下遙遠而清晰,那是建水的支流,大地在下面變成了一張巨大的版圖。

  「羽然,你真的會飛啊。」他抬頭大喊。

  「別亂動!」羽然也喊著回應,「我只飛過幾次,今夜正好是明月律的滿月之期,否則那麼快地展翼我也沒辦法。」

  「我們要飛到哪裡去?」

  「不知道,我帶一個人飛不遠。」

  「能飛到鳳凰池邊去看彩燈麼?」

  羽然點頭,看著男孩黑亮的眼睛,她露出牙齒笑了,「將來我長大了就能飛得更遠,帶你一直飛到寧州去看森林,我們去找龍族也不用造船了,我帶著你飛過去!」

  【歷史】

  羽然這個名字,和薔薇公主並稱。在演義小說中,羽然之於燮羽烈王,就像薔薇公主之于薔薇皇帝。

  可是多年以後,大燮的官史上,卻沒有這個女人的名字,只有那些街頭巷尾的說書人,拿著官史上的隻言片語,加上野史筆記中搜尋來的軼聞,編成荒誕不經的演義,傳唱賣錢,卻總不忘記說起在羽烈王勢微年少的時候,曾經有這麼一個女孩陪伴在他的身邊,拉著他的

  手飛上天空。

  不過史官筆下,總也藏著一些蛛絲馬跡。

  《燮河漢書·項空月列傳》中提到羽烈王征討陳國,兵臨城下,陳國大將費安力勸國主不降,雙方僵持三月,最後羽烈王擊破陳軍本陣,陣斬費安,生擒陳國公。以羽烈王行軍的慣例,不降而破的城池,百夫長以上一律就地處死。陳國公不降,也難逃一死。但是陳國公年幼,又精通琴藝,太傅項空月憐惜他的才華,想救他一命,於是給了他一幅畫,讓他在面見羽烈王的時候把畫獻上。

  陳國公精通書畫,看那幅畫不過是街頭畫匠的手法,毫無章法意境,不禁也懷疑。但是項太傅勸他不必擔心,只說這幅畫是當初下唐南淮一個流浪的畫師無意中在街頭捕捉真人的背影畫下的,天下縱然廣大,這幅畫卻是不可再得,一定可以救得陳國公一命。

  陳國公聽從了項太傅的話,當廷獻上畫作,最後果真得以平安脫身,雖然被削去了一切的爵位,卻意外地得到了羽烈王賞賜的雙鉞,作為保他殘生的信物。死裡逃生的陳國公慶倖不已,別人問他畫上的到底是什麼,他也一直守口如瓶。直到臨死,他才把這個秘密告訴自己的兒子,他說自己平生不解的也就是這件事,那幅拙劣的畫卷上,只是月光下街頭拉著手的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

  而羽烈王拿到這幅畫的當夜,隨從們看見他靜靜地坐在屋簷下的雪地中,拄著長槍,默默地坐了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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