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九州·縹緲錄Ⅱ | 上頁 下頁
一八


  「已經勝了第一場,究竟是將軍家裡將門的子侄。照這麼看,這一名對手也能拿下。」

  息將軍停了一步,轉向演武場中。身披下唐禁軍黑色皮鎧的少年正佔據了上風,他右手重劍,左手銅盾,攻勢淩厲。銅盾也被他用作了武器,雙手左右揮舞,每一擊都用足了力量。對手的武器是兩柄錐槍,本來是直刺的武器,可是完全被他大開大闔的攻擊壓住,根本沒有刺擊的機會,只能一步一步後退。

  「倒是有精神,」息將軍笑了笑,「可是他叔叔何時教過他拿劍當大錘揮舞的戰術呢?」

  息將軍不再停留,跟著內監上臺拜見國主。國主還沒有下令,內監們已經機靈地搬來了椅子,放在國主的位置旁,侍候息將軍坐下。

  「將軍的侄兒果然勇猛,怎麼以前從未聽將軍提起?」國主讚歎,「將軍何不送他進東宮伴讀?將來跟隨煜兒征戰,為你們息氏再添一員名將,可不能就此埋沒了英才。」

  息將軍笑笑,「這一次他是自薦,鴻臚卿看我的面子准他下場,我也不阻攔。不過他的心性,終究還是不夠沉穩。國主的好意臣下心領了,如果他真是英才,任誰也埋不住他的光輝,謝謝國主的關心。」

  國主點頭,遙遙地指著不遠處端坐的一群蠻族武士,「那邊居中的就是北陸金帳國的世子了,上次金帳國的天師出使,將軍也是見過的。」

  息將軍注視了一刻,「旁邊那個,是青陽部九王呂豹隱厄魯吧?兩年前北陸七部中真顏部被整個滅族,就是他的手筆,見之令人心冷,金帳國也有這樣的名將。」

  國主的心思卻並不在九王身上,「將軍為我看看,那個金帳國少主到底是真是假呢?我總覺得有些奇怪,這群人裡,他反倒不像個北蠻的樣子。金帳國的世子,竟是這麼孱弱的麼?」

  呂歸塵抬頭看著天邊的雁,演武場裡的呼喝聲離他耳邊似乎很遠。他不喜歡這麼多人,低頭看著這黑壓壓的人群,覺得像是被壓得喘不過氣來。只有這裡的天空還是跟北陸一樣的,瓦藍瓦藍的,有白色的雲,失群的大雁在天空穿過,就像是大草原上獨自騎馬賓士的牧人,想到哪裡去,就到哪裡去,無拘無束。

  「世子,這場演武是特為你準備的,該看的還是要看,不要失了禮數。」叔父低沉有力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是。」呂歸塵收回了目光。

  他轉眼掃了一下不遠處下唐國的紫衣公卿們恭敬地侍立在旌旗下,只覺得有些敬畏。他心裡動了一下,忽然覺得有人是在看他的。仔細看過去的時候,就在華服高冠的國主身邊,一個黑鎧的將軍正遙遙地注視著他。兩人的目光一碰,將軍沖著他微微一笑。呂歸塵愣了一下,也笑了笑,各自轉開了視線。

  息將軍收回了目光,「恭喜國主,貨真價實的金帳國少主。」

  「將軍這麼肯定?」

  息將軍笑著點了點頭,「身體不好,可能是天生,人的眼神,卻難以掩飾。他一個十歲的孩子,在這樣的場面下沒有絲毫慌亂,說明他心裡安靜。他不在意比武,目光遊移,大概是在金帳國,有比這激烈得多的比試,引不起他的興趣。不過臣可以確信他確實是金帳國的世子。還有他的眼神,如果不是出身在極富極貴中,見過太多的奢華,裝是裝不出這樣淡定厭倦的眼神來的。」

  國主點了點頭,「有將軍這麼說,我算是放心多了。」

  「拓拔將軍帶世子一路從北陸歸來,應該查實過世子的身份吧?」

  「拓拔,畢竟還是外族,」國主覺得自己失言了,頓了一下,「他雖是忠於我們下唐,但是我們自己也要小心才好。」

  他又遙指著演武場邊一名挎劍巡行的少年武士,「將軍看,幽隱年紀大了幾歲,氣度也沉穩了。如今東宮裡面已經沒有他的對手,本公覺得是一代名將之才啊。將軍以為呢?」

  息將軍的眉梢微微一挑,笑了。名叫幽隱的少年也不過十三四歲,身形魁梧,體格也矯健,臉色青冷。他每一步踏出都是尺半,靜靜地在演武場邊巡視,幾個也是東宮的伴讀少年跟在他左近,卻不敢貼上,低頭在一旁。幽隱的目光只在場上的息轅身上,看也不看那些同伴一眼。

  「面臨大戰,臉紅是血勇,臉白是骨勇,臉青則是氣勇,」息將軍點頭,「幽隱是氣勇,氣概勇毅,是可造之材。」

  「那我就放心了,」國主撚須微笑,「那麼幽隱壓陣,這一戰該不會給我們下唐丟臉吧?」

  息將軍卻靜了一下沒有回答,他的目光掃到東宮少年們不遠處的兩個年輕人,那日在陽泉酒肆相遇的姬氏家主正圍著年幼的那個忙碌著,為他整理護臂,擦去皮盔下的汗水。而另一個獨自站在沒有人的一片地方,抱著他的槍,看著演武場裡,他的汗水一樣從皮盔裡流下,可是他像是感覺不到,他不看誰,也聽不見周圍的鼓點和喧嘩。靜靜的一個人,像是一塊倔強的石頭。

  他懷裡的槍指著天空,槍刃上變幻著淒慘的烏金色。

  演武場裡,息轅已經把對手逼到了演武場的邊緣。

  「喝啊!」息轅猛然高舉重劍,用足力量全身撲上。

  他這一撲用盡了最後的力量。劍術上息轅從小就是叔叔教授,息將軍號稱「東陸步戰三十年內第一人」,不會教出沒用的學生。可是息轅已經勝過一場,體力接不上來,第二個蠻族少年用一雙破盾的短錐槍,步伐靈活,不斷地遊走閃避。息轅知道對手在等什麼,他把勝負都賭在這一劍上,身體的重量和劍一起壓上。對手沒有後退的餘地,心裡一定會緊張,就難以閃避正面而來的快捷劈斬。

  蠻族少年果然選擇了格擋,重劍的力道帶著他退後一步,他背靠在演武場旁邊的木樁上,勉強撐住了息轅的劍。

  「唉!」國主也惋惜起來,息轅那一劍,再加幾分力道也許就能讓對手的錐槍脫手。

  「放開!」息轅忽然大吼了一聲!

  蠻族少年忽然覺得劍上的力量成倍地增加,息轅竟然還能憋住一口氣在完全靜止中發力。錐槍被那股大力遠遠地震了出去,息轅高喊著再次舉劍,下唐君臣的坐席上已經是一片歡呼。

  國主正要稱讚,卻聽見旁邊低低的一聲嘆息。

  「是靜嶽之劍,可惜還少了一點變通。」息將軍搖了搖頭。

  人們靜下來仔細去看的時候,才發現息轅的劍並沒有斬下去,而是凝在了空中。蠻族少年一支錐槍脫手,另一支錐槍已經乘著空隙全力刺出,洞穿了息轅左手輕盾的銅皮!兩人都愣了一下,息轅猛地放開了盾退後,還想再找機會。已經遲了,蠻族少年的錐槍上套著銅盾,整個銅盾被他甩手拋了出去,正砸中息轅的胸口。

  息轅的重劍脫手,已經全無兵器,蠻族少年一腳踏癟了落地的銅盾,錐槍筆直刺出。鑼聲震耳,息將軍猛地站了起來。息轅已經失去了平衡,這一刺,他左右都避不開了。

  金屬的震鳴聲針一樣刺耳,第二柄錐槍貼著地面滑了出去。蠻族少年跌跌撞撞地退了幾步,息轅一屁股坐到地上。多數人都看不清楚那瞬間的變化,只看見隔開息轅和蠻族少年的是一柄沉重古舊的長槍,穿著禁軍服色的少年站在了演武場的旁邊。

  息轅抬頭看著這個陌生的孩子,知道是他投出了長槍為自己格開了錐槍的追擊。

  「多謝你,」他拍了拍身上的灰站了起來,「我叫息轅。」

  孩子黑沉沉的眼睛看了他一瞬,轉而去看那個蠻族少年,「我叫姬野。」

  「第二場,金帳國武士哈勒紮勝!」司儀的教官高呼了起來,沖上去狠狠地扯了姬野,「下去!不懂演武的規矩麼?可沒叫你的名字!」

  「真是沒教養的孩子,」國主皺著眉搖了搖頭,「金帳國王爺的面前,那麼不懂規矩。」

  姬謙正遠遠看著國主的神色,臉色有些蒼白。長子又給他惹禍了,本來已經來得晚了,又冒失地出手。金帳國坐席那邊的九王卻神色安詳,舉起酒杯遙遙地向著國主敬酒,「孩子們的武藝都很好。」

  國主一愣,也舉起杯子回敬。兩邊坐席上都響起幾聲溫和的低笑。

  息將軍起身,「國主,都是真武器,若是真的傷了人,傷了兩國的體面,也驚嚇觀看的貴人。還是臣下去做個仲裁吧。」

  「最好!最好!」國主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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