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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和大王子想的不同。我們下唐想要的,就是貴部最聰慧勇敢的王子。我國絕不是想要一個人質,而是要以東陸的軍陣武術,為大君訓練出一個草原上的英雄,交還到大君手裡。我國國主和大君都不在壯年了,新的大局自然由年輕人才能決定!」

  拓拔山月搖了搖頭:「本來我來之前已經想好,向大王求取世子去南淮居住。可惜世子竟然已經過世了。」

  大君神情黯然下去:「只怕將軍真的看見阿蘇勒,也還是會失望。」

  10

  幽幽的笛子聲在夜色中悄然行來,阿蘇勒騎著小馬立在草原上。

  星辰掛在漆黑的天穹上,亮得耀眼奪目,像是隨時會化成一場閃光的大雨打落。草在風中搖著,笛子聲越來越細了,遠遠的不可捉摸,讓人疑心是自己聽錯了。

  他策動了小馬,行上山坡。這裡不是他一個人,遍地都是人,戰死的屍體靜靜地躺在草

  間,互相枕著。小馬在屍體中悄無聲息地穿行,他很害怕,可是他不敢開口,他怕開口會驚醒這些死人。他覺得背後有一對沉默的目光,可是他猛地回頭,靜靜的什麼都沒有,只是月光下一個白色的影子跳躍著閃過,像是雪白的狐狸。小馬的影子在月光如水的地面上仿佛飄飛著,他回頭看去,一串蹄印都帶著血。

  再翻過一個山坡,他看見了濃濃的霧氣,霧氣中沒有馬的小車停在那裡,像是被拋棄了。風吹著小車的簾子,濃郁的絳紅色簾子上,金線的反光比刀刃還冷。

  「有人麼?」他輕輕地拍著車壁。

  無人回答,他慢慢地掀開了簾子。

  大紅的綢緞索子上穿著閃亮的珠子,懸在小車的正中,安安靜靜地,綠色裙子的少女擁著懷裡的人,低頭端坐在那裡。一支紫皮的笛子在她手裡。風吹著她鬢角的長髮輕輕地飄起,她的眼淚落在笛子上,一滴一滴,是紅色的。

  「蘇瑪……蘇瑪我來接你了。」他伸出手,「蘇瑪跟我走吧。」

  他伸手要去觸她臉上的淚,少女循著他的聲音抬起了頭。呂歸塵看見了熟悉的面孔,可那不是蘇瑪的面孔,那是訶倫帖姆媽的臉。她的雙眼在流淚,淚水是紅色黏稠的。她直勾勾地看著阿蘇勒,赤裸著上身,阿蘇勒想要退去,可是他沒有力量。

  他忽然發現自己被吊在木架上,他的雙手被死死地捆綁起來。訶倫帖的身體傾倒下來,像是一段木頭那樣打在他身上,冰冷的胸貼在阿蘇勒的臉。她的身體忽然抖了一下,無數支長槍從背後刺穿了她。

  她被長槍高高地挑起在半空中,身體展開仿佛一個古老的圖騰。

  阿蘇勒仰起頭,看見半空中的訶倫帖露出一個難以描述的笑容,胸口的血一滴滴打在他的臉上,這時半空有月亮,月鉤泛著武器一樣的金色。

  「啊!」阿蘇勒猛地坐了起來。

  空洞洞的回聲在周圍回蕩,冷汗濕透了裡衣。

  是個夢。

  已經不是第一次做這個夢了。他覺得自己是要死了,這是盤韃天神給的指引。

  他側著耳朵傾聽,卻覺察不到老人的動靜。老人似乎是不需要睡覺的,他每天就是四肢著地野獸一樣游走在周圍,他對阿蘇勒很有興趣,總是偷偷地藏在石頭後面窺看他,可是阿蘇勒稍稍踏出一步,他又會逃走。此外他就是守候在地下河邊,等著大魚。有時候是體型巨大的光魚,有時候是那種可怕的怪物,他捉上來都是生食,只是再沒有第一次見的那麼大個頭的怪物。

  不過這些天河水漸漸地淺了起來,似乎地下河也有枯水的日子。引不到魚,老人顯得很不安。總是聽見他手腕上的鐵鍊丁丁當當地作響,那是他在河邊上上下下急切地奔竄。

  阿蘇勒抹了抹額頭,額上冷汗不多,他觸到自己的臉頰,那裡濕濕粘粘的,有一滴水。

  異樣的感覺使他不由自主地抬起了頭,他全身毛孔都緊縮起來,一雙瑩瑩發光的眼睛就在他頭頂,距離他如此的近。

  是那老人。他佔據了靠近阿蘇勒的一塊巨石,伸長脖子低頭窺看著,他森然的白牙每一顆都尖銳得像是刀尖。阿蘇勒退了出去,他擦了擦臉,意識到夢中滴落的那滴血是老人的唾液,老人正張著嘴,他有些激動了,喉嚨裡呵呵地作響。

  「走……走開!」阿蘇勒覺察了他的異樣,驚恐地退後。可是他沒有空間了,他背後就是一棵巨大的石筍。

  「呵呵……呵呵……」老人似乎什麼都聽不見了,他在一種狂然的喜悅中。他彎曲著十指,那些乾燥開裂的指甲有如豹子的利爪,在岩石表面摩擦著,噝噝的尖銳聲音讓人止不住顫抖。他盯著阿蘇勒,一點一點挪動著,逡巡著。

  阿蘇勒驚叫起來。他明白了,這種眼神就像老人等待著那條怪魚的時候。

  他變成了一頭完完全全的野獸!

  老人撲落了,像是饑餓的狼。阿蘇勒不敢想像一個活生生的人竟然可以突進得那麼快,他揮舞著爪牙,帶起極其尖銳的呼嘯聲。這絕不是一個人應該能做的,像是雷電,看見了電光,再捂耳朵,就已經遲了。黑影整個遮住了他的視線,他惟一來得及做的只是緊緊地閉上眼睛。

  預期中的疼痛沒有傳來,「錚」的一聲,疾勁的風忽地停息。阿蘇勒聽見掙扎的呵呵低吼,帶著水的熱氣直噴到臉上,就像小時候哥哥們養的大狗撲到他身上的感覺。他鼓足勇氣把眼睛睜開一線,老人暴躁地揚著花白的頭髮,身子極度地前傾,可是他夠不著阿蘇勒的喉嚨,他手腕上的兩條鐵鍊完全繃直了,鐵環間格格作響,那是金屬摩擦的聲音。

  鐵鍊「嘩嘩」地響,老人的牙齒貼著阿蘇勒的喉嚨咬緊。他畢竟不是完全的野獸,因而放棄了撕裂阿蘇勒脖子的想法,他挺身突前,試圖以鋒利的牙齒直接去咬斷那脖子上的血管。

  牙齒咬合喀呵嚓聲像是有形的針刺進了阿蘇勒的腦顱,平生第一次距離死亡如此之近,那可怕的牙齒就像利刃,他甚至可以感覺到它們刮過脖子上皮膚的微微一絲痛楚。

  腦海中恐懼的大潮席捲了一切。他眼前瞬間看不見東西,只能聽見腦海很深處嗡嗡的低響,他用足全身力氣撲了出去。

  他和老人緊抱成團在地下翻滾著,率先掐住對方脖子的竟然是阿蘇勒。他像是被一種不屬於自己的力量控制了,手上白皙的皮膚下青筋蛇一般跳著,可是他根本注意不到這些,只是不顧一切地掐著,怪異的血色佈滿他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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