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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拓拔山月這次捧上的是一匹素色的錦紗,蠻族不善紡織,錦紗也是價值不菲的禮品,不過相比贈給大王子的玉笛,總顯得普通了。

  拓拔山月捧了上去,輕輕地攤開:「這匹美人青,是我們東陸最華貴的織錦。這種青色

  的染料,從花瓣上取得,據說幾十畝的花色不夠染一幅美人青的織錦。織工稱為三重羽,雖然輕薄,卻有三重羽毛的紋路織在其中,一個織娘一年也不過織幾尺。宛州如今已經買不到這樣的織錦,宮中存有最後一匹,國主願以此薄禮為贈。」

  隨著他輕輕一抖,那幅輕薄的錦紗有如一道青色的煙氣一樣四散開來,隨風抖開的時候,一重一重的羽紋飄忽莫測,那淡淡的青色卻華麗得令人出神。鐵由呆了一下,急忙矮身去一攬,生怕錦紗掃在了地上。拓拔山月微微一笑,交到他的手裡。

  「這是我的三兒子旭達汗,」大君再指,「旭達汗二十歲了,是我最聰明的兒子,他管著部落裡的放牧和文書。」

  「久聞了。」拓拔山月從親兵那裡接過了禮物抖開,一件銀色的軟甲暴露在人們的面前。那是一件極輕極薄的甲胄,表面泛著珍珠一樣的光澤,隨著風來,竟然像輕衣一樣震顫。

  「這就不是出於人手了,世上也只有河絡的工藝可以鑄成這樣的貼身甲。材料是河絡不外傳的珊瑚金,每一枚甲環都只有粟米粒大小,光是穿成甲胄就要費五年的時間,要想刺透它,可是難了。」

  拓拔山月呼地轉身,從親兵手上拔出一柄利刃,眾人驚得退了一步,拓拔山月將軟甲搭在自己的胳膊上,用力一刀斬下。王子們也驚得失色,拓拔山月一出手,刀上帶著一陣犀利的低嘯,是極大的力道,就算是一件純鋼的硬鎧也難保說不被斬開。可是刀落在那件軟甲上,竟然像是砍中了塗油的硬鋼,稍微一側就滑了出去,甲面上卻沒有留下痕跡。

  「希望這件鎧甲,可以幫得上三王子。」

  旭達罕讚歎著接過,觸手才感覺到那件軟體表面像是珍珠一樣滑,手幾乎捏不住。

  「這是我最勇武的兒子貴木,他年紀只有十六歲,可是刀法比哥哥們都好,是我們青陽部的小豹子。」

  拓拔山月把那柄刀在手中一橫,上前一步奉上,對十六歲的少年,他的禮數也是整齊的,一如對他的哥哥們,「青陽部最勇武的王子,敝國主也聽過這樣的傳聞,今天我第一眼看到了四王子的刀,就知道這不只是傳聞。」

  「我的刀?」貴木詫異地摸著腰間的刀柄。

  「這樣雄偉的戰刀,定是狼鋒刀吧。能夠學會木犁將軍最強的刀術,當然是獅虎一樣的勇士。」拓拔山月低頭捧著刀,「就請以這把刀,助四王子的威武。」

  貴木上前一步,雙手探出去接刀。

  「四王子小心!」拓拔山月喊了一聲。

  貴木的手卻已經摸到了刀身。拓拔山月那一聲喊出來,他的手指已經在刃口上拂了拂。他也品鑒過許多好刀,只要摸摸刃口,就能覺出刀質。可是一觸這刀的刃口,像被蚊子在手指上叮了一下,他急忙縮手,一滴鮮血已經留在刀刃上。他發愣的時候,那滴血從刀身上緩緩滑下,一絲痕跡也不剩下了。

  「好一把快刀啊!」大君也讚歎。

  「這是獅子牙。雖然算不上什麼名刀,但是一直是敝國主的愛物,拓拔平生見過的刀,沒有超過它的。」拓拔山月從懷裡掏出手巾和刀一起遞過去,貴木接了刀,手巾卻落在地上。他驚歎著凝視刀鋒。旭達罕也不由得去看自己手裡的軟甲,這樣一柄利刃竟然也無法砍傷河絡的珊瑚金鎧甲。

  「拓拔將軍準備得很仔細啊,」大君淡淡地笑,「這四件禮物真是再合適不過的。」

  拓拔山月正從親兵的手裡接過最後一件東西,也是一個白色綾子的包裹,聞言微微愣了一下,大君這麼說,似乎就已經結束了。

  他遲疑了一下,環視周圍:「世子殿下不在這裡麼?敝國主也為世子準備了一份薄禮。」

  周圍忽地靜了起來,大合薩扭過頭去,大君愣了一下,抬眼望著遠處。片刻,他收回目光,搖了搖頭:「感謝百里國主的厚意,可惜阿蘇勒看不到這份禮物了。他已經不在了……不知道百里國主帶給阿蘇勒的是什麼?」

  拓拔山月沉默了一刻,解開了白綾,這次只是一片簡簡單單的白玉版,四指寬,書頁般長,其上鐫刻著難解的文字,文字中填有朱砂。

  「聽說世子身體不好,想不到會早夭。這是敝國的長生符,是世子所用的禮器,被立為世子的,則請秘道大師製作玉制的長生符,以傾國的吉運保佑世子,延續國祚。這是敝國世子百里煜殿下童年所用的長生符,國主說煜世子也是年幼時候身體虛弱,身懷這件禮器後鬼神不敢侵,身體漸漸好了起來,如今已經有如常人,所以……」

  大君接過玉版,輕輕撫摩了一會兒,放進自己的袖子裡,「感謝國主這番心意,可惜阿蘇勒是個沒福的孩子。」

  8

  光魚們翻動水花的聲音在黑暗中清銳得刺耳。

  阿蘇勒仰頭看著洞頂,摸了摸涼得發木的雙臂。他蜷縮在鐘乳石後,側著身子探出去窺看。老人悄無聲息地躺在地下河的河灘邊,一隻光著的腳浸在冰涼的河水中。

  阿蘇勒不知道他想做什麼。他剛才看見老人拿了一片鋒利的碎石將腳趾割破,一絲鮮血

  就隨著河水悄悄地彌漫開去。

  在沒有日光的地方,他已經記不得時間過去了多久。這些日子他的心裡滿是空的,像是已經無力去想了。每隔固定的時間,就會有鐵盒裝的烤饢從那個黝黑細長的甬道裡落下,地下河裡有的是水,他不知道自己這樣能活多久,也許像老人一樣,許多年也不死去。

  黑暗裡他時睡時醒,有時候能夠感覺到老人低沉的呼吸聲就在背靠的鐘乳石後,有時候老人也像猿猴一樣在周圍遊蕩,影子飄忽,這是整個世界裡除了他自己惟一的生命氣息。

  那些光魚不知怎麼都沉到河底去了,洞穴裡越發暗了下去,老人還是靜靜地躺在那裡,令人懷疑他已經死了。阿蘇勒抽出懷裡的青鯊,將刃口擱在腕脈上。刃上像是有一絲冰氣悄無聲息地透了進去,他全身一顫。他知道只要再用那麼一分力,這柄鋒銳的名刃就會割開他的腕脈,滾熱的血沖在刀刃的寒氣上,一切就都不必想了,在這樣的地方沒人會為他止血,許多年後人們啟開地牢,只是一具個頭不高的枯骨,誰也不會知道他曾是世子。

  靜了許久,他把刀子挪開了,怔怔地坐在那裡。他撫摩著刀柄上墨綠色的綢子,像是女孩兒細嫩的肌膚,綢帶交織的地方編著方便掌握的花結,那是蘇瑪為他紮的,這個女兒撫摩著她父親的舊刀,紮了一整夜,第二天早晨將它掛在他的胸前。

  他把刀柄貼在臉上:「蘇瑪……」

  過了一會兒他又喃喃道:「阿媽……」

  「嘩啦」的水聲傳來,他回過頭去,感覺像是有條大魚翻動了水花,不過那條帝王般的大光魚總是沉沒在水底的。

  螢光分外地黯淡,不要說那條大光魚,那些五顏六色的小魚們也似都沉入了水底,靜靜的水面上惟有一絲漣漪慢慢地散開。他莫名地不安起來,凝神盯著那片安靜異常的水面,可是什麼也沒有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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