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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是好事,」首領笑了笑,「是好事。」

  「好事?」

  「這場大雨會把一切的痕跡都抹掉,包括這個洞裡還活著的人。青陽的世子就這麼死了,誰也不知道是怎麼死的,這樣很好,不是麼?」

  「可是主子不要世子死啊,主子的意思是……」柯烈的有點急了。

  「無論你們主子怎麼想的,現在世子中了麻藥,可是又跑了,半路上落進水裡,馬上水要把洞都衝垮,怎麼都是活不成的。又有什麼辦法呢?」首領攤了攤手,「況且你們主子的心也太軟了。我們劫走了世子,現在留下他,怎麼都是沒有用的。難道我們還真的能把他交出去,求大君饒過我們麼?這裡的每個人,都已經犯了死罪。殺不殺世子,都是一樣的。」

  他一一地看著那些武士們,周圍又被水流轟鳴的聲音填滿。

  「現在檢查周圍,把一切痕跡都抹掉。然後各人回自己的帳篷,不要走漏任何的風聲。」

  武士們互相看了看,不明白如何開始。

  首領微微地笑了起來:「不懂麼?轉過去,看著我來做。」

  柯烈的轉過身。就在那一瞬間他聽見了可怕的聲音,像是蜜蜂振翅的嗡嗡聲,卻要比那鋒銳千百倍,像是有針紮在耳朵裡。他眼前立即騰起了一片紅,那是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無緣無故地,霧狀的血從面前同伴的後頸噴湧出來,直拋到他的火把上噝噝作響。那名同伴轉身倒在地上,眼裡是至死都不敢相信的神色。

  「敵人!」柯烈的是蠻族武士中罕見的好手,他心裡閃過這個念頭,立刻矮身拔刀。

  所有人不約而同地拋掉了火把,洞穴中一片漆黑。武士們背靠背急速地聚在一處,刀鋒向外。可一切都是徒勞,那種嗡嗡的聲音在身邊每一處響起,根本無法確認敵人的位置。溫暖而濕潤的感覺從兩腰傳來,柯烈的清楚地知道身邊的兩個同伴已經遭遇了不測。三個人就這樣死了,包括首領他們也只剩三人,他無從判斷首領的位置。比起普通的武士,他們可以不借助火把在黑夜中殺人,可是那還是靠依稀的星月光輝,而這裡是絕對沒有一絲光的黑暗。

  可怕的嗡嗡聲從他正面傳來!完全摸不清它的軌跡,忽然地就在柯烈的面前不到一尺的地方出現。柯烈的像是嗅到了自己屍體的味道,他猛地吼了一聲,揮刀劈斬出去。他大吼,是告訴背後的同伴。他的刀和敵人的武器相格,無論自己死不死,總有一線的機會,或許足夠背後的同伴旋身出刀。

  那股嗡嗡聲已經到了他喉間,柯烈的刀卻忽然地落空了。那仿佛是個影子,劈過去就變成一團空虛。他猛地閉上了眼睛,只覺得那股屍體的味道更濃了,徹底地籠罩了他。

  「撲哧」一聲,一切重新歸於寂靜,隨之是「哧哧」的低聲,柯烈的後脖傳來了溫暖濕潤的感覺,溫熱的液體濕漉漉地往下流著。他不能呼吸,他知道面前的那一刀沒有砍到他,中刀的是背後的同伴。可是隨著那一刀而來的可怕感覺像是截斷了他的喉骨,柯烈的全身都癱軟了,刀仍在他的手中,可是他全然沒有力氣提起武器。五歲就練刀,他的信心此時徹底地崩潰了。

  短暫的寂靜,卻像是永遠那麼久。黑暗中一點火星一搖,火苗跳了起來,落在一支火把上,柯烈的站在四具屍體中間,心膽俱裂地看著首領靜靜地站在他面前。那柄有著妖異弧線、細而軟的刀從他的頸邊掠過,直接刺穿了背後同伴的咽喉。如柯烈的所想的,背後的同伴已經聽見了他的示警,轉身把馬刀高舉過頂,刀還未落下,他卻已經死了。

  「把他們收拾掉,扔到那個河裡去,會把屍體沖走吧?」首領深陷的眼睛直直地看著他。

  「為……為什麼?」

  首領兩根枯瘦的手指伸到他臉側,緩緩地拉起柯烈的裹頭上的黑布,遮住他的臉龐。

  「那天晚上他們露臉了。」首領的聲音毫無感情,「跟著我,你們自始至終都要把臉蒙起來,可是你們蠻族的人,始終都不明白這個。你們主子想讓你們變成最好的殺手,可是最好的殺手是什麼,你們都還不懂。殺手不是武士,不需要很會殺人,你們只需要在適當的時候一刀刺進目標的胸口就可以了。而從你們選這條路開始,你們就始終不能見光。」

  他擦拭著刀上的血,像是擦著女人的肌膚:「在天羅山堂的歷史中,不止一個殺手的代號叫做『鼴鼬』,因為我們就像這種動物,只能生活在黑暗裡,見到光,就只有死。我的老師在第一天教我的時候就跟我說了這些話,他一生只有過三次成功的行動,第四次他就死了。因為第三次行動的時候,他為了刺探情報,在帝朝太尉府下屬的『影司』面前露過一次臉,那時候他扮成了一個大夫。可是就那一次,他被記住了。」

  「就這樣吧,」他拋下了染血的白絹,「把這些人的屍體都扔到水裡去。」

  「是……是!」柯烈的覺得自己的聲音簡直不像是人的聲音。

  「知道怎麼跟你主子說吧?世子已經死了,知道這消息的人,也都已經滅口了,我是不會說出去的,天羅的殺手從來不會洩漏雇主的消息。現在要是走漏,就只有是你,你該知道結果。」首領在他肩膀上輕輕地拍了拍。

  柯烈的軟軟地跪坐在地下,他忽然明白了那股屍體的味道從何而來,首領在他肩上拍打的時候,那股味道才真正濃得可怕。

  「呵呵,呵呵呵呵。」在水流的轟鳴聲中,首領對著洶湧的地下河張開了雙臂,他的笑聲陰戾而張狂,「不祥的徵兆……北都的混亂已經開始了,讓人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結果啊!」

  暴雨拼命地下,雨水匯成手指般粗的水流,鞭子一樣抽打著地面。

  今年的春天不錯,馬草和爬地菊都生得很好,可是這樣的大雨下,草根還是扒不住泥土,草原上無處不濺著渾濁的泥水。牧民們從城外拉回了馬群,收起了多數的帳篷,而避在最好的帳篷中。

  大君默默地立在帳篷口,任憑細碎的雨花飄進來打在他的臉上。周圍一片雨霧茫茫,他把目光投在雨裡,久久地沒有說話。

  「大君……」大合薩低聲道。

  「派出去搜索的人都回來了麼?」

  「整個北都城都翻遍了,那天夜裡,四門出入的,只有那一隊大風帳的武士。所有的帳篷都翻過來查了,一點線索都沒有,」大合薩像是老了很多,「周圍五十裡都搜過了,大雨壞了事,什麼痕跡都被洗掉了。」

  「可是也沒有找到他的屍體,對麼?」大君捏著大合薩的肩膀,大合薩能夠感覺到那巨大的力量,「他還活著,對麼?他還在哪裡活著!」

  大合薩默默地看著他,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許久,大君終於安靜下來,揮了揮手:「不必說了,什麼都不必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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