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龍族3黑月之潮·下 | 上頁 下頁
一八一


  山是銀白色的,石頭也是銀白色的,放眼所見都是枯萎的樹木,樹上纏滿了銀白色的絲,好像有一條巨大的蠶在山中吐絲作繭,又像是佛經中所說遠離塵世的琉璃世界。

  但這些銀白色的絲顯然不是什麼好東西,沒跑多遠路明非就看見樹上掛著紅色蠶繭一樣的東西,繭衣是半透明的,隱約可見裡面那個枯萎的人形。

  繭裡的人穿著黑色的忍服,是風魔家的下屬。路明非對風魔家的歷史並不瞭解,也沒心思去想這個時代怎麼逐有忍者在外面活動,但他能看出那個忍者是怎麼死的。他的身體和腦顱被這種白絲包裹和貫穿,身體裡所有的液體都從絲中細細的管道流走,所以繭衣被染成了紅色,那是有紅血球殘存在絲裡,他被這些白絲吸幹了。樹木也不例外,所以滿山的樹都枯萎了,樹木裡的營養物質也被抽空。

  所有白絲都來自紅井的方向,好像那裡坐著白髮的妖魔,它披散著幾千丈的白髮。

  難道這就是龍類的孵化方式?把周圍區域的生機都吸幹,在很短的時間裡達到成熟。何等暴虐的掠食方式,不愧是食物鏈最末端的獵食者。

  路明非沿著山路奔跑,儘量躲開白絲密集的地方,但還是有幾次不小心碰到,立刻就覺得那些白絲像是有生命的東西那樣,要往他的身體裡鑽。那些白絲帶有強烈的腐蝕性,半秒鐘的皮膚接觸就會造成燙傷般的疼痛。沿路上他又看到了那種血紅色的繭,有時候被吊在樹上,有時候獵物被包裹起來之後黏在岩石上,裡面有人也有動物,都已經被吸幹了。

  他越前進越驚恐,這哪裡是一片山地,這根本就是血腥的孵化場,他闖進這裡,純粹就是白兔鑽進了蛇穴。

  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繪梨衣又怎麼樣了?他試著用Line導航,卻在這片銀白色的山裡迷了路。他急得想要跳腳,同時筋疲力盡。他扶著一棵枯萎的櫻樹,大口地嘣息,劇烈地咳嗽,吐出的唾液黏稠得像是膠水,心臟發瘋似的狂跳,似乎要撞破胸口。這讓他想起當年在仕蘭中學跑一千五,每次總是跑成這個慫樣,體育老師騎著自行車掐著碼錶跟在後面,恨鐵不成鋼地說你啊,平時不燒香臨時抱佛腳,可佛的腳是你想抱就抱的麼?你想抱的時候,總是晚了。

  見鬼!你真的是體育老師不是語文老師麼?怎麼修辭那麼好呢?好像預言了路明非的人生似的,平時不燒香,臨時抱佛腳,一輩子追著人家的背影,卻總是追不上。關鍵時刻只能靠燃燒生命。

  召喚小魔鬼麼?召喚了就不用跑了,只要犧牲1/4的生命,小魔鬼就能把這一切都搞定,他只需要放輕鬆在這裡等著,自然會有一輛豪華轎車接他回東京,在東京半島酒店的套房裡睡到早晨看日出。

  在北京地下鐵裡的那次,自己也是豁出命跑了一路,最後還是把小魔鬼召了出來。小魔鬼滿臉都是鄙夷,說你早點召喚我,我早就把事情擺平了,用得著你跑成這個熊樣?

  可路明非還是沒能下定決心,首先召喚了也未必來,剛才他快被死侍虐死了路鳴澤也沒出現;其次他真的害怕,他心裡還存著一絲僥倖,也許到達紅井的時候會發現一切都好,自己的擔心只是杞人憂天。

  他拉緊身上的衣服,試圖抵禦劈頭蓋臉的暴雨,扶著枯樹轉過彎道,抬起頭來的瞬間,他驚呆了。

  彩虹般的高架公路橫在面前,路燈在雨中發出溫暖的黃包光暈,前方依稀是燈火通明的城市。高架路下,瀑布般的水流後,停著一輛黑色的賓士車。

  路明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竟然到了新宿區的路口,那條高架路就通往不夜的歌舞伎町,他太熟悉這個路口了,他跑著跑著,竟然跑回了東京!

  路鳴澤站在賓士車邊,穿著黑色的西裝,打著一把黑色的大傘。他顯然是在等候路明非,已經等了很久很久。

  今夜的路鳴澤出奇的安靜,路明非從未在他臉上看到過今夜這樣的表情。

  漠然而惋惜,像是要去參加一位遠房親戚的葬禮。

  很罕見的,他們的相遇沒有以路明非的大驚小怪或者路鳴澤涎皮賴臉的問候開始,兩個人隔得遠遠的對視,雨水打在路鳴澤的傘上劈啪作響。

  「哥哥你來晚了,最後的演出已經開始了。」路鳴澤淡淡地說,他的眼裡仿佛轉動著金色的曼陀羅花。

  路明非的意識忽然間錯亂了,他隱約覺得路鳴澤說得對,他來這裡是要去看一場演出。他再低頭看著自己身上,沒錯,他也穿著黑色的西裝和禮服襯衫,打著白色的領結,這是要去看一場盛大演出的裝束。

  可去看演出的話他為什麼要跑得那麼驚惶?他想不起自己為何而來了,只記得在一分鐘之前自己還發瘋似的跑著。

  路鳴澤為他拉開後排貴賓座的車門,路明非配合地鑽進車裡,車門「嘭」的一聲合上。

  賓士車行駛在東京的雨夜中,非常平穩,路鳴澤親自開車,雨水打在車窗上,碎成細小的水珠,路明非透過車窗,呆呆地望著外面的城市。

  車裡播放著似曾相識的歌,空氣中浮動著氤氳的香氣,似乎不久之前有一個年輕的女孩坐在這個座位上,她的香味不是來自香水而是某種沐浴露……對的,啤酒花沐浴露,也叫「櫻花之露」的那種東西。

  為什麼自己會這麼熟悉這種香味?

  路明非說不出來,但他就是知道那是櫻花之露。不久前坐在貴賓座上的女孩似曾相識,路明非簡直能想像出她的模樣,高挑修長,白色裙角,安安靜靜。

  甚至她的手提箱還擱在旁邊的座位上,不知為何她下車的時候很匆忙,連隨身的手提箱都忘記了。

  「南美好玩麼?」路明非試圖打破車裡的沉默,他依稀記得開車的人是他的弟弟,剛剛去南美旅行。

  「很好,有天空、山和河流,沒有霧和高樓阻擋你的視線,你可以看到目光窮盡的地方。」路鳴澤淡淡地說,「哥哥你也應該去那裡旅行。」

  「好的,我會去的。」路明非下意識地說,完全沒有考慮南美有多遠和多貴。好像他是一位豪門的貴公子,這個世界上並不存在他去不了的地方.只取決於他想不想去。

  白色的日式樓宇出現在道路的盡頭,桃山時代的風格,門楣上張掛著紫色的家紋旗幟,兩側懸掛著紅色的條幅,條幅在風中龍一樣飛舞,一邊寫著「五月花形大歌舞伎」,一邊寫著「終劇櫻落」的字樣。

  他們到達了銀座的歌舞伎座,東京最有名的歌舞伎劇場,風間琉璃曾在這裡上演他的《新編古事記》,愷撒和楚子航曾經觀摩過那場盛大的演出,但對路明非來說這是個陌生的地方,精緻而玄妙。

  車在歌舞伎座前停下,門前空無一人,但是所有的燈都亮著。路鳴澤下車為他拉開車門,順手提起那個遺落在後排座位上的手提箱,他們並肩穿過長長的走道,走道上也沒有任何人影。

  他們乘坐電梯下行,劇場竟然位於這座建築的下方,但路明非也沒有覺得很奇怪,路鳴澤看起來很認識路的樣子,他跟著路鳴澤走就可以了。

  電梯門打開,是三層觀眾席的中型劇場,座椅都是純正的紅色,透著皇家般的雍容和典雅。舞臺上也是燈火通明的,佈景是一口白色的井,井底卻是血紅色的,井壁上爬行著各種妖魔鬼怪,似乎是象徵著地獄。

  但觀眾席上竟然空無一人,路鳴澤應該是包場了,後臺倒是傳出樂器試音的聲音,似乎是演員們正在做最後的準備。劇場外響起銅鈴的聲音,這個路明非倒是懂的,他去過芝加哥的歌劇院,在那裡,演出開始之前服務生也會敲著銅鈴催促大家趕快就坐,演出隨時都會開始。

  「演出還沒開始嘛。」路明非松了口氣,對路鳴澤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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