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龍族3黑月之潮·下 | 上頁 下頁 |
一七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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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人能驅散他的恐懼,他瘋狂地搖晃著源稚生,恐懼地尖叫著,屍傀儡們在他的身邊徘徊,煙視媚行眉目生春,她們當然不會覺得恐懼,她們早就死了。 被囚禁在軀殼深處的小小男孩哭泣起來,稚子和惡鬼的雙重表情在風間琉璃的臉上高速地切換。 他明白了,他並非被困在了自己的夢境裡,而是被困在了源稚生的夢境裡。那座僅僅存在于記憶中的鹿取小鎮拘禁了他和哥哥的靈魂,這麼多年他沒能離開小鎮,源稚生也沒能離開。兄弟兩個人的噩夢如此地相似,夢貘將他們的意識貫通,也把兩個噩夢融合在了一起,源稚生走進了他的夢裡,他也走進了源稚生的夢裡。他在噩夢中一直徘徊在雨夜的鹿取小鎮上,等著哥哥回來,又渴望著向哥哥復仇,極端扭曲的情緒令他的性格分裂,兩個幾乎完全獨立的人格並存在一個身體裡。 而源稚生的噩夢反復地發生在這個幽深的地下室裡,在這裡他殺死了自己的親弟弟,從此再也沒能走出去。無論逃亡多少次,他仍舊會回到那間殺死弟弟的地下室裡,馱默地躺進浴缸裡,想像如果那天夜裡死的是自己。所以他那麼想離開日本,大家長的位置或者熏天的權勢對他都不重要,他短短的一生都生活在殺死弟弟的痛苦中。 現在輪到風間琉璃被困在這個噩夢裡了,他才意識到哥哥的噩夢有多可怕,遠比自己的噩夢還要令人悲傷。 這就是正義的代價麼?該是多麼堅強的靈魂,才能為正義支付如此慘痛的代價? 這麼多年來風間琉璃一直生活在兩種人格之間,源稚女的人格渴望著和哥哥的重逢,風間琉璃的人格渴望著復仇,最後風間琉璃徹底地掌控了這具身體,將源稚女囚禁在心底最深處,完成了復仇。 可現在風間琉璃覺得自己壓不住心底的男孩了,男孩哭得那麼絕望,濃郁的血氣帶著徹骨的疼痛從心底升到喉頭,他大口地吐血,同時克制不住地大哭起來。 終於贏了啊,贏到一無所有,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這個人的呼吸聲能讓他安心地睡去。這個惡鬼把臉貼在源稚生冰冷的臉上,哭得撕心裂肺。 「哥哥,不要離開我啊……我再也不會不聽你的話……」喃喃地說,「哥哥」兩個字還是那麼溫順和輕柔。 突破了層層桎梏,源稚女的意識在這一刻轟然復蘇,極惡之鬼風間琉璃強到能對抗八岐大蛇,卻在那個山中少年的痛哭聲中煙消雲散。 源稚女緩緩地睜開了眼睛。他仍舊坐在血泊中央,懷抱著冰涼的源稚生,大雨嘩嘩地下著,沖刷著鮮血去向紅井的深處。 夢貘在源稚女蘇醒的瞬間被解除,風間琉璃逃不出的夢境,對於源稚女來說輕而易舉。 這是他簡單的本我,那個十七歲的山中少年,他沒有仇恨過什麼,所以噩夢困不住他。 源稚生還活著,但心臟已經近乎停止,在夢中他被殺死了,龍化後的身體依然健壯,但全身的體征都在衰弱。他臉上覆蓋的骨骼裂開了,血紅色的淚水滑過堅硬蒼白的臉。這張本該再也哭不出來也笑不出來的臉上殘留著悲痛的表情,可以想見他心裡的悲傷。巨大的悲傷讓他的臉扭曲變形,連外骨骼都裂開了。 源稚女抱著哥哥哀哀地哭著,但他醒來得太晚了,源稚生的意識已經瀕臨崩潰,根本意識不到他在這裡,當然也不可能睜開眼來看他一眼。 他渴望了那麼多年和哥哥的見面,最終和哥哥見上面的卻是那個名叫風間琉璃的魔鬼。 燈光從天而降,仿佛舞臺上的聚光燈照亮了彼此擁抱的演員,同時柴可夫斯基的舞曲《天鵝湖》回蕩在紅井裡,大功率的擴音系統把這首舞曲播放得氣勢磅礴,似乎在為這場兄弟之間的殘殺致哀。 升降平臺轟隆隆地下降,平臺周圍的LED燈亮了起來,五彩的燈光把簡陋的工程設備裝飾得像是升降舞臺。那個閃光的舞臺上,隱約有人翩翩起舞,跳著《天鵝湖》中王子的舞步。 源稚女抬起頭來,茫然地看著這光怪陸離的一幕。 起舞的人穿著修身的燕尾服,搭配筆挺的西褲和鮮豔的亮紫色襯衫,白色的絲綢領結,黑白雙色的布洛克鞋。在LED燈光的簇擁之下,他是那麼的英俊挺拔,簡直就是風度翩翩的美男子。每個節拍他都踩准了,旋轉起來輕快活潑,即使是芭蕾舞巨星也會被這個老人的舞姿折服。他的舞步堪稱完美無缺,唯一的不足是,這支舞曲本該是哀傷的、絕望的,但他跳起來卻那麼得意洋洋,簡直有種喜不自勝的感覺。 世上怎麼會有這種舞者,在別人的鮮血面前顯得那麼欣喜若狂? 升降平臺降到了紅井的底部,老人翩翩地跳著舞,踩在血泊裡,輕盈地圍繞著源稚生和源稚女旋轉。那張源稚女無比熟悉的白色面具上,笑容越發地親切動人。 源稚女恐懼得幾乎尖叫起來,卻沒法發出聲音。王將,這個殺不死的幽靈,幾分鐘前剛剛被源稚生捏碎了頭顱,此刻卻衣冠楚楚地跳著舞回來了。 王將在源稚女的面前躬身行禮,就像是演員對著唯一的觀眾謝幕。 「真遺憾呐!這麼精彩的表演,最後貝有你一個人能夠欣賞到結局。」王將輕笑著對源稚女說,「不過你應該很榮幸才對,因為你是唯一一個能夠知曉這個秘密的人。」 他緩緩地摘下了面具,露出那張曾令整個日本黑道靜若寒蟬的臉。 「是你!是你!」源稚女驚叫,仿佛親眼見鬼。 站在他面前的人是蛇岐八家的前任大家長,被源稚生看作父親和老師的男人——橘政宗。他早該死在東京塔下的大火裡了,可他現在看起來那麼健康,簡直春風拂面。 橘政宗戴上面具,又脫下面具,再戴上面具,再脫下面具,這一刻他是白麵的惡鬼,下一刻他是位高權重的老人,兩張迥然不同的臉上都帶著笑,面具上的公卿笑得含蓄微妙,橘政宗笑得洋洋自得。 他本該笑得更委婉一些,但他實在是太開心了,笑起來掩不住那口白牙,就像是開口的石榴。 「是你!是你!」源稚女不停地嘶吼。 橘政宗和王將的形象在源稚女的心中合為一體,籠罩在這件事上的層層迷霧忽然散去,各種疑點都變得清晰起來。. 橘政宗和王將都掌握著源自黑天鵝港的基因技術,他們都豢養死侍,他們是黑天鵝港的僅剩的倖存者,只有他們能互相證明對方的身份,二十年來他們都在孜孜不倦地尋找神,只不過王將號稱是要復活神,而橘政宗號稱是要殺死神。橘政宗是蛇岐八家的大家長,而王將是猛鬼眾的領袖,表面上看起來他們是水火不容的,但他們的所作所為卻高度地重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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