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龍族3黑月之潮·下 | 上頁 下頁 |
一七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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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多年,你一直生活在這樣的地獄裡麼?」源稚生輕輕地撫摸著刀柄。 他低下頭,聽著水聲潺潺,鮮紅的液體緩緩地漫過鞋底,就像站在血池中。 所以源稚生沒有看見,背後的浴缸中,血紅色的人影緩緩地上浮,那具在塑化藥劑中炮製的屍體睜開了眼睛。那是赤裸的風間琉璃,手中提著鋒利的長刀。 他無聲地行走在血泊中,金色的眼睛裡帶著殘酷的笑意。從一開始達就是一場殺局,無論源稚生選擇哪條道路,最終結局都是一樣的。那個依戀著哥哥的源稚女已經在梆子聲中被埋葬,活下來的只是怨恨的惡鬼,風間琉璃。他越接近源稚生,笑得越開心,笑容簡直是如花綻放:他克制不住地奔跑起來,刀鋒突前,撕裂了空氣,無數的水滴在那柄刀的刃口上被破開。他的速度遠遠地超過了人類所能達到的極限,高速將整個空間裡的水都卷起,在他背後形成了腥風血雨。 長刀完整地貫穿了源稚生的心臟。最後一刻,風間琉璃從背後狠狠地抱緊了哥哥,用胸口頂著刀柄,把刀身全部頂了進去。他感受到那顆心臟掛在刀上痛苦地跳躍,於是不由自主地發出狂笑。 多年之前,他也是這麼擁抱源稚生,但心臟被刺穿的卻是他。他狠狠地擰轉刀柄,感受著那顆心臟中的血泉噴射出來,濺得他胸前一片溫熱。 源稚生跌跌撞撞地向前撲出,背後的血光仿佛瀑布。這是在夢貘引發的夢境中,在這裡無論是皇血還是龍王胎血都沒法治癒他,在這場夢裡他只是十七歲的少年。 這麼多年來,在心底的最深處,他始終停留在十七歲那年,皇的身份對他來說只是閃光的鎧甲,鎧甲裡裝著一顆普通人的心臟。 但風間琉璃不同,他是等待了十年之久的惡鬼,他的仇恨在此刻化作山洪般的力量。他狂暴地打擊著源稚生的後背,張牙舞爪兇相畢露。源稚生的手臂和肋骨紛紛折斷,曾經居高臨下的皇倒在赤紅色的積水裡,被野獸般的風間琉璃騎著毆打。 有人推開了地下室的門,是一個盛妝的女孩,就是她的腳步聲引開了源稚生的注意力,給了風間琉璃刺出致命一刀的機會。女孩有一張精緻的臉孔,臉上敷滿白粉。她穿著歌舞伎《楊貴妃》中楊貴妃的戲裝,手中握著鋒利的懷劍。那些雕塑般的女孩也都動了起來,雲中絕間姬、藤壺、浮舟、揚卷和八橋……歌舞伎史上的絕世美人們從戲服的袖子中抽出了利刃,帶著一張張沒有表情的臉,女鬼般撲到源稚生的身上,一瞬間源稚生就被各種華麗的大袖遮蔽了。 風間琉璃一步步地後退,遠離了這場殺局。已經用不著他自己動手了,他的傀儡們會把源稚生拖死在這場噩夢中。 這是風間琉璃的噩夢,這裡的一切都隨著風間琉璃的意志被扭曲。在他的意識裡,這些穿著戲服的屍傀儡都是活的,都是可愛的女孩子,他們共同生活在虛幻的王國裡,永無止境地載歌載舞。很多年前他就瘋了,所以他才會是絕世的歌舞伎演員,對他來說表演並不只是表演,每場演出都是真實的生離死別。他在舞臺上大笑和大哭,自己的心裡也是傷痕累累。 源稚生漸漸停止了掙扎,就被那些女狼般的傀儡拖著前往地下室的中央,那些纖細美麗的手腕握著刀起起落落,一道道的血泉揚起在空中。 在這血腥而慘烈的一幕前,風間琉璃激動地捂住了臉,發出像哭又像笑的奇怪聲音。 為什麼要哭他說木清楚,分明源稚女的人格已經死去了,他根本感覺不到那種被親人背叛的痛苦。為什麼要笑他也說不清楚,他這個鬼是從源稚女的性格裡分出來的,為了復仇而頑固地活到今天。今天他復仇成功了,他的存在意義也就失去了。從今而後,他只是這個世界上流離失所的孤魂野鬼,連引他入魔的導師王將都死了。 他神經質地叫喊著,跌跌撞撞地奔向出口。一切都已經結束了,他要離開這裡,他要把這個夢境永遠地埋葬在自己的心底最深處。而這個夢境的最深處,屍傀儡們永無止境地殺著他的哥夢貘是最兇險的言靈,因為如果有人相信自己死在了夢貘製造的噩夢中,那麼他的意識真的會消亡,現世中的他也會漸漸冷卻為一具冰冷的屍體。 風間琉璃在心裡殺死了源稚生,因為在心底最深處,源稚生竟然是那麼懦弱的一個人。他使用了橘政宗留給他的古龍胎血,帶著暴徒神官們氣勢洶洶地駕臨紅井,卻沒有帶著一顆殺人的心。 折回的樓梯一層又一層,風間琉璃瘋狂地奔跑著。片刻之前他還是復仇的妖鬼,現在他像是個害怕的孩子。那些短刀起起落落帶出鮮血的聲音還在他的耳邊縈繞,他捂著耳朵,要跑出這個自己營造出來的地獄。 跑著跑著他停下了腳步,前方是一扇咿咿呀呀的門。他驚恐地瞪大了眼睛,因為門裡傳來嘩嘩的水聲和刀刃進出人的身體才金髮出的可怕響聲。 怎麼會這樣?他分明已經跑過了很多層,到達了另一扇門前,可這扇門裡也在上演血腥的一幕,誰又在這裡殺誰?難道這個世界的每一扇門裡,都在上演殺戮的戲劇? 他伸出顫抖的手推開門,生滿黴斑的器械儲藏室,中間的鑄鐵浴缸裡,血紅色的水起落,絕豔的女人們如惡鬼那樣把垂死的男人按在浴缸裡,獰亮的短刀起落。 那個年輕的男人穿著黑色的長風衣,清秀的手暴露在空氣中,風間琉璃不可能認錯那只手,那麼多年裡都是這雙手拉著他從梯田的田埂上走過。他竟然又回到了地下室的最深處,看著他自己的屍傀儡們殺他的哥哥。 無法言喻的恐懼控制了他,他轉過身想要再度逃走。但是他邁不開步子,他的眼前是分叉的樓梯,去向上下左右四方,每條樓梯都是水泥色的,每條樓梯都回字形曲折。 這個世界忽然變成了一個巨大的迷宮,他站在迷宮的最深處。 這是怎麼了?他自己的夢怎麼會變成這個模樣?這些年來他無數次地做這個夢,對這個夢境中的一草一木已經瞭若指掌,這根本就是他記憶中的鹿取小鎮。但現在這個小鎮正扭曲為一個巨大的迷宮,他成了迷宮中的小白鼠,就像是那些初次走進極樂館地下室的客人,心中都會生出一種踏進去就再也無法離開的恐懼感。 他向著某個方向的樓梯衝去,嘣息著狂奔,但在轉過不知多少個彎之後,他再度回到了那扇門前。 他轉過身接著奔逃。他已經失魂落魄,如喪家之犬般跑在這個迷宮裡,避開每一扇門。但他總與這些咿咿呀呀的門劈面相逢,門裡傳來令人崩潰的殺戮之聲。 是的,這個世界上的每一扇門背後,都在上演殺戮的戲劇,那個被殺的男人,是他的哥哥。 他捂著耳朵發出撕心裂肺的狂吼,但沒有人應答他。他忽然想起很小的時候他和哥哥寄住在養父家裡,源稚生喜歡在晚上偷偷地開燈讀書,為了省電養父總是把他們屋裡的電閘拉掉,他們所住的那間屋子又沒有窗,於是每次源稚女從噩夢中驚醒,面對的都是一片無邊的黑暗。他覺得黑暗中的每個角落裡都藏著吃人的魑魅魍魎,嚇得瑟瑟發抖,這時候唯有哥哥的呼吸聲能讓他意識到自己仍在人世間。他豎起耳朵傾聽著源稚生的呼吸聲,很久之後才能安下心來沉沉地睡去。 他從小就是那種多愁善感的男孩,隨時覺得自己會被這個世界遺棄,不會遺棄他的只有哥哥。現在童年的擔心應驗了,世界拋棄他了,他被困在了自己的夢境中,而他的哥哥已經在屍傀儡的圍殺中停止了呼吸。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做了多麼可怕的事,現在這個世界上終於沒有人陪他了,他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他像瘋子一樣衝破那扇門,號叫著把屍傀儡們從浴缸邊扯開,撲進那缸血水中,把已經冰泠的哥哥死死地抱在懷裡。 源稚生的身上都是血洞,但那些傷口裡已經沒有血滲出來,他看起來那麼蒼白那麼乾癟,卻又那麼安詳。風間琉璃湊近哥哥的胸口去聽,胸膛中那麼寂靜,他忽然想起,原來是自己洞穿了那顆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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