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龍族3黑月之潮·下 | 上頁 下頁
一五四


  「稚女,你真的想要登上王座麼?你記得我給你講的那個故事麼?那個從石頭裡蹦出來的猴王,他是天賦的戰神,後來打翻了天界的宮殿,和諸神惡戰。」源稚生輕聲說,「我說那個猴王多麼強大多麼威武,你卻說他該有多孤獨啊。他是天生的英雄,可是這個世界上都沒有跟他一樣的人。王不就是那種孤獨的東西麼?我記得你小時候最怕孤獨。」

  在直升機掀起的狂風中對話只能靠吼,但源稚生的聲音很低,他知道弟弟能讀懂他的唇形。

  小時候源稚女很瘦弱,在運動場上總是被人撞得渾身青紫,像只迷路的鹿,他誰也跟不上。所以源稚女上場打球的時候源稚生總是坐在對面,全場他都不發出一點聲音,但嘴唇始終在動……左邊,右邊,回防,投籃,籃下……源稚女只是跟著哥哥的指示在場地上奔跑,居然也能及時地出現在合適的位置,這樣班上的孩子才願意跟他一起玩籃球。

  「哥哥你在說什麼啊?」源稚女狂笑狂呼,「什麼猴王?我已經忘記了!我們已經長大了對不對?我們的刀上都沾過很多人的血!我們不純潔了對不對?我們還有什麼資格湊在一起說童話呢?」

  「皇血是被詛咒的東西,不該留存在這個世界上。你和我是皇血最後的繼承人,如果我們死了,宿命就會終結對不對?再也沒有人能用聖骸完成最終的進化,所有的野心也都被終結。」

  他雙手分開,按住座椅兩側的刀柄,蜘蛛切和童子切安綱在同一聲震鳴中出鞘,他躍出機艙,風衣在風中獵獵作響。他帶著兩柄斬鬼刀和王權之領域從天而降,就像是巨鷹撲擊。

  全副武裝的神官們跟隨源稚生躍出機艙,他們用射繩槍對準井壁發射,懸掛在高處,源稚生卻是筆直地落下。

  風間琉璃將櫻紅色的長刀橫在空中,源稚生的雙刀劃出十幾米長的奪目刀光,三柄刀交擊,暴跳的火花照亮了許久不見的兄弟的臉,源稚生的臉漠然得像石刻,風間琉璃卻像磨牙吮血的惡鬼。

  這是至高之皇和極惡之鬼的決戰,超級混血種的優勢被毫無保留地展現在世人面前。沒人能用目光鎖定他們,在高速的移動中他們都化成虛影,但他們拋出的每一道刀光都如同星月的光輝,照亮人們的眼睛。武器交擊時火花四濺,像是火樹銀花,如果他們所持的不是煉金武器,早就在這巨大的力量絞殺中崩潰。

  他們的身邊,槍火和爆炸聲連連。神官們靠射繩槍掛在空中,還未落地就扣動扳機,彈雨從天而降。源稚生躍出機艙的那一刻解除了王權,猛鬼眾的工程組和槍手們還沒來得及起身閃避就被火力壓制。家族神官都曾是暴徒中的暴徒,如今再度握住武器,手依然如當初那樣穩定。倖存的猛鬼眾爬行著拾起武器反擊,瞄準的也都是神官們的要害部位,趁他們掛在空中的時候給予致命的打擊。

  他們之間並無所謂的仇恨,工程組的工作只是喚醒和捕獲神,神官的工作只是在神社裡灑掃上香,但一旦被放到了戰場上,他們誰都沒有退路。井底充斥著他們的吼聲和慘叫,他們來不及也不願意去想這是為什麼,無意識的殺戮和無意識的憤怒充斥著這口井。

  「來啊!哥哥,就像在中學劍道館裡的時候,對不對?你總是最強的,你總是用兩把竹刀,你打敗所有人,你是希卡利奧特曼!」風間琉璃狂笑,「又有小時候的感覺了對不對?」

  如果犬山賀還活著,會在這一幕前化為石像,源稚生和風間琉璃能輕易地壓制他的神速言靈「刹那」,而這一切並不需要加持言靈,對於皇來說只需信手揮舞,放肆地傾瀉他們的天賦暴力。

  直升機在空中解體,駕駛直升機的年輕神官沒有來得及脫身,他一直緊握操縱杆,堅持到最後一名同伴躍出機艙。旋翼和機身脫離,巨鐮般旋舞在空中,機身撞擊在井壁上,帶著刺眼的火花下墜,巨大的陰影籠罩了這對兄弟。但沒有人退後,刀光稠密得像是暴雨,如果任何一方停手,那瞬間就會有無數的刀斬穿透刀光組成的網,割裂他的身體。

  「來啊哥哥!我們再來玩勇敢者的遊戲!看誰先害怕了退縮!只有真正的男子漢能堅持到最後對不對?你不是要跟我一起去黃泉麼?我很期待那場旅行!」風間琉璃狂呼著擇刀。

  他真的不閃,即使那十幾噸重的直升機殘骸劈頭砸下他也不退後。今夜他一直沉默,像是失去生前記憶的鬼魂,此刻他的瞳孔裡卻迸射著火星。

  王將抹去的並非他的記憶,只是他「源稚女」的人格,剩下的只是妖鬼般的風間琉璃。風間琉璃的心底深處是恨源稚生的,在他最虛弱最需要源稚生的時候,源稚生放棄了他,把刀刺進了他的胸膛。

  滿地都是死者遺落的武器,風間琉璃俯身拾起一柄短刀擲向源稚生,沒有任何技巧可言,只是用盡了全力。時間的流逝在他眼睛裡似乎變慢了,讓他能夠清楚地追蹤那柄刀的軌跡。那柄刀承受了超過其材料極限的力量,所以從脫手的瞬間就已經開始分裂,碎片籠罩了源稚生。金屬碎片把源稚生割得鮮血淋漓,但他強行穿越那些碎片,如影隨形地撲向風間琉璃,從零到極速的發力只是一瞬間的事,蜘蛛切和童子切的刀光在風間琉璃眼前交錯閃動,美如空山櫻落,皓月當空。

  此刻距離他們上一次以死相搏只過去了幾個小時,但源稚生的速度和力量竟然能夠跟得上風間琉璃,幾個小時的時間,即使皇血也沒法幫他治癒失血過半的重傷。

  翻滾著從天而降的直升機殘骸忽然開裂,巨大的刀弧把機艙的金屬蒙皮撕開,碎片飛濺。

  那是鐮刀般的旋翼!直徑接近十米的旋翼豎立著旋轉,如同頂天壺地的霸刀,把前進道路上的一切都切開。

  這場勇敢者的遊戲終於玩不下去了,再堅持哪怕零點幾秒鐘,兩個人都會死在這片戰場上。風間琉璃帶著尖厲的嘯聲拔地而起,竟然用長刀去切割直升機的殘骸。

  在普通人看來,這種舉動絕對是瘋狂且毫無意義的,一架重型直升機的重量超過十噸,人類在它面前就像是螞蟻在大象的腳掌下,螞蟻再怎麼用力,也不能撐住大象的踩踏。

  但風間琉璃已經不能算作人類了,他是能夠徒手搏殺神的異種!長刀在直升機的殘骸上擦出了一連串的火花,他竟然生生地將砸向他的部分殘骸斬裂,同時借助反作用力彈開。

  下一刻,蜘蛛切和童子切貫穿了他的胸膛,風間琉璃人在空中,根本無法閃避。他再怎麼強壯,總要有著力點才能變換姿勢,身在空中的時候,他跟普通人沒什麼兩樣。所以看著那兩道寒光從源稚生手中射出,他卻無能為力。在傳世的斬鬼刀面前,混血種強韌的肌肉和堅硬的骨骼也不是斬不開的。

  他猛地扭頭,看見源稚生正站在焚燒的殘骸之下。源稚生沒有閃避,在這場勇敢者的遊戲裡,竟然是正常的哥哥堅持到了最後,而不是瘋狂的弟弟。

  旋翼斬中了源稚生的肩膀,把這個渺小的人形暴虐地壓在地上,其餘的葉片輪次切割。緊接著黑色的殘骸籠罩了他,旋翼繼續切割著殘骸,達些扭曲的金屬融合在一起,在地面上滑動,最後撞在了高大的液氮鋼罐上,巨量的液態氮傾瀉在直升機的殘骸上,冰霜沿著殘骸表面蔓延,濃密的霧氣騰起。

  燃料罐破裂了,墜落中的殘骸被電火花點燃,仿佛一千個太陽在井底燃燒,氣浪把所有人強行分開,光柱帶著塵柱席捲了儲水井底部,熾熱的氣流和飛濺的碎片橫掃而過。

  神官組和工程組仍在肉搏,他們甚至沒有意識到大家長已經陣亡,所有人都沉浸在巨大的使命感和憤怒中,無論這場搏殺的結果如何,已經沒有人能停手了。

  風間琉璃撞在井壁上,遭受重創的他仍舊沒有死去,他伸手拔出了貫胸的兩柄斬鬼刀,下意識的反應是走向那熊熊燃燒的殘骸。他也不清楚自己是想去確認哥哥的死,還是想要在他臨終前跟他再說上幾句話……可是事到如今,他們之間還有什麼話可說呢?他遠遠地停下了腳步,呆呆地望著那片大火,似乎再度失去了記憶。他心底藏著對哥哥的依戀和對哥哥的怨恨,但那個依戀著哥哥的男孩已經被王將抹殺了,所以本應悲傷的時候他什麼都感覺不到,只覺得心裡空空如也。

  「那麼悲哀的末日啊,綿延數千年的家族,日本的守護者,就這樣結束了自己的使命。」王將站在燃燒的殘骸旁,以詩歌般的聲音哀歎,「從此世界上,再沒有名為『皇』的東西。」

  「但也好,」他又淡淡地笑了,「原本就是不合時宜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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